《那人夜里有獠牙》一杯春

2、Chapter2

　　最终还是没能摆脱收拾残局的结尾。

　　事实上，徐幼冬是在听见几声清脆的瓷裂声的时候冲进厨房的。

　　彼时那位机器人先生正蹙着他尊贵的眉头、眼神尤其嫌弃地握着三分之一片碎瓷碗，在看见她进来之后，以很挑剔的口吻陈述着事实：“你们家的碗太脆弱了。”

　　徐幼冬没出声。

　　她已经被惊呆了。

　　他手上要断不断的碎瓷片、脚边的狼藉，无一不在明晃晃地表达着一个荒谬的真相——碗是被他捏碎的。

　　这得拥有怎样怪异的巨力！

　　凭人类的身躯根本无法办得到吧！

　　哦，对了，壹号先生不是人。

　　徐幼冬心情复杂地把那三分之一片碎瓷小心翼翼地从机器人先生的手上取下来，然后请他站到了厨房的角落里。

　　接着她找来扫帚把瓷片全铲进了垃圾桶。

　　这时水池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碟子，被“洗好”的一摞碗碟全都堆在了大理石台上，以一种诡异的堆叠方式保持着平衡，看起来摇摇欲坠。难以想象把它们摆成这副姿态的罪魁祸首是怎样在一个个微妙的节点里找到重心的。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徐幼冬轻手轻脚地把它们完好地卸了下来。

　　她把仍然油光发亮的碗碟又重新清洗了一遍，过程中记起来角落里的机器人先生，觉得放着他不管不太礼貌，于是她边洗碗边和他闲聊：“壹号先生，下一次洗碗可以加一点洗洁剂，这样盘子里的油垢才能被洗干净。当然，我并不是指责你这次洗得不好。”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冷哼。

　　但徐幼冬听出了那里头的底气不足。

　　她几要失笑，又感到一阵熟悉，为此她企图寻找这熟悉感的源头，突然就记起来，她曾经在学校里喂过的一只流浪猫。

　　那是一只灰扑扑的公猫，像是许多天没进食了，徐幼冬遇上它的时候，它瘦得都突出了脊柱骨。

　　她给那小家伙倒了满满一盆猫粮，还把食物推到了它的鼻子底下。

　　可那只小灰猫一点也不领情，嗅了几下猫粮就扭屁股走开，任她怎么叫唤也不回来。

　　抱着一丝期望，她回家的时候并没有把猫粮收走，而是放在了墙根，第二天上学一看，那盆子里的东西竟然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渣滓都不剩。

　　壹号先生就像那天的小灰猫。徐幼冬好心情地想。

　　把碗碟归置好以后，徐幼冬又把小灰猫先生给推到了水池边，她请他伸出猫爪。

　　在冷光灯的照耀下，壹号的双手就像被收藏在展览厅的珍贵艺术品，白皙、冷质、骨节匀称、蕴藏着叫人难以想象的力量。美中不足的是那上面沾染了污渍，是他洗碗时留下的。

　　徐幼冬握住了他的手腕——

　　果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温热。

　　壹号先生的手腕虽然看着很瓷白细腻，但是入手感觉就像是一块硬邦邦、冷冰冰的大理石，没有一丝温度，也不存在一丝皮肤底下血液流动的痕迹。

　　她欲要把他的手放到洗洁剂底下，可是后者此刻僵硬得好似一块石雕，令她拽也拽不动。

　　徐幼冬偏头想让这位机器人先生放松、洗洁剂对他的皮肤并没有危害，但一看见他的神情，她满心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壹号先生很紧绷，脸上的表情像画完一幅水彩画后的调色盘一样，乱七八糟，让人理不出头绪。

　　他好像有一点恼怒，有一点震惊，有一点烦躁，有一点压抑，还有一点走神……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徐幼冬看着他的脸，不禁怀疑，人工智能可以做出这副连人类都轻易做不到的复杂表情吗？

　　不过也可能是她见识浅薄了。毕竟这几年是人工智能研究发展的高速期，研究所什么时候把技术突破了她都不知道呢。

　　徐幼冬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她收拢思绪，把声音放得尽可能轻柔：“壹号先生，我们用洗洁剂来洗一洗手吧，它对你没有危害的，我保证。”

　　机器人先生像被她叫了回神。

　　抿着苍白的薄唇，他瞥了眼身边比他矮将近一个头的女孩，眼神触电似的收回来，由温暖包裹的手腕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抽离了出来。

　　当然，他还是注意了力量的，否则那个弱小的人类现在就该被甩到墙上去了，而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人类真是和瓷碗一样脆弱的东西。他不屑地想。

　　而对于机器人先生的内心评价，徐幼冬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她只是欣慰地看着壹号先生称得上是“听话”地按压出了一点洗洁剂，然后把他那双沾上污迹的手给恢复成了最完美的艺术品。

　　“还有衣服。”等壹号先生关停了水龙头后，徐幼冬说，“衣服也溅到了脏东西，或许你可以自己去洗个澡？嗯，我是说，把衣服全部换下来，然后把身体用毛巾擦洗干净这种事情，我们一般称它为‘洗澡’。”

　　“我知道。”

　　……

　　家里的男性衣服只有如今远在研究所的父亲临行前留下来的那几件，而且那些对于壹号先生来说并不合身。

　　或许得考虑明天去逛个街买几套男性衣服回来的事情了。徐幼冬清理着床上一堆被翻找出来的休闲服，苦恼地想。

　　她最后给壹号先生找出来一套浴袍，趁着他进浴室的时间，她把他挂在门上的脏掉的实验服拎去洗了洗。

　　现在是夏季。

　　联邦首都的夏天总是炎热无比，室外的风都是股股热浪，耀眼的太阳几乎能将暴露在空气中的人类皮肤给灼伤。就算是在夜里，那可怕的气温也并不会下降太多。

　　如果把衣服晾在阳台上，明天一定能恢复干燥。

　　晾完衣服从阳台回来，正好碰上浴室开门。徐幼冬起初并没有在意，脚步不停地径直从浴室门口路过，不过当她迎面撞上洗浴完正抓着头发的壹号先生时，心情就再也没法平静了。

　　太要命了。

　　她第二次发出叹息。

　　漂亮先生的满头金发已经全部被打湿，一绺一绺地，全被他随意地用手往后捋着，额前还调皮地挂着几缕“漏网之鱼”。白色的浴袍就松垮地系在身上，露出来一截白净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发梢一滴滴淌下的水珠沿着他那优美的脖颈线条一路下滑，最后钻进衣领口彻底消失不见。

　　也许是在浴室里呆久了，本来清晰凌厉的一双琥珀色眼眸掺入了些水雾，里面分明的攻击性都因此柔和了很多。

　　那样一双深邃神秘的眼睛，被刮去了可畏的倒刺，看着人的时候就像在诉说着情人的爱语。

　　徐幼冬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不过片刻，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心里就变得仿佛有万只蚂蚁在啃噬那样的心慌无奈。

　　老天，谁能来救救她？她一定是疯了，竟然对一位机器人先生都能产生羞涩这种情感！

　　“那，那那，那间客房，给你休息。如果你需要的话。”磕磕绊绊地给人工智能先生安排好住处，徐幼冬极其勉强地把脑袋抬起来了一点，“那么，晚安。”

　　她溃逃进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