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游》vettelL

44、第 44 章

　　三日后，是落日观观主青阳道长开坛宣讲之日。
　　李进本邀请了祁恒和温绪前去画舫听戏，温绪婉拒了，画舫的戏随时都能听，但青阳道长的宣讲却是难得一遇。每年青阳道长照例只宣讲两次，错过了这次，还需等上小半年，温绪这两日心里多少有些烦闷，与其去听戏，他更趋向去道观静心。
　　祁恒对这些是敬而远之的，他本就不喜欢道士，还要让他坐在那儿一本正经的听道士说上三两个时辰的经法，他当然选择不去，更何况事先与李进有约在先，所以他更有了充分的理由拒绝去道观洗心革面。
　　两人分道扬镳，各取所需后，温绪大清早的便到了落日观。
　　道观前的的宣坛和下面的蒲团早已铺设好。
　　雲娘带着温绪依次上了香，拜了观里的神仙像后，雲娘问道：“公子都拜妥帖了么？”
　　温绪点点头，道：“我们去外面等着青阳道长开讲吧。”
　　雲娘道：“青阳道长的讲的经法是大家之法，不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受用，但这道观里有一个人讲的法，却唯独公子一人受用，公子实在不必执着于青阳道长。”
　　温绪奇道：“喔，这是哪位道长？”
　　雲娘倏而一笑，眼里是如春水般的温婉：“祁端，祁老爷。”
　　温绪一怔！
　　雲娘道：“公子随我来吧，祁老爷昨儿晚上到的落日观，眼下正在等着小公子呢。”
　　温绪恍然，道：“你领路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落日观，从西南一侧的角门走了出去，走过铺设在苔藓上的石板路尽头，就看到了一楹简陋的小屋。雲娘上前，敲了敲门，道：“老爷，温公子来了。”
　　“请进吧。”
　　是缓和而平静的语气。
　　推开门，柔和的阳光洒落进窗明几净的小屋，在整洁而简陋的小木桌前，伫立着一位身材瘦高，和颜悦色，着了一身简洁，干净的蓝灰色布衫的中年男子，他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带着笑颜，正笑吟吟的看着温绪。
　　是看，而不是打量。
　　那就是祁端，祁恒的父亲。
　　温绪拱手缉礼道：“晚辈温绪，见过祁伯伯。”
　　“莫如此见外，快请进来坐坐吧。”
　　温绪放下手，抬起头的时候，祁端已经走到了门前，他微笑着抬袖道：“快进来吧。”对着雲娘道：“雲娘，你去青阳道长那儿候着，待会儿我把温绪送出来就好。”
　　雲娘欠身阖上房门，退下了。
　　温绪和祁端屈膝坐在了木桌前，祁端一面给温绪倒茶，一面微笑着道：“在祁府的这些时日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习惯，旁人待你不周的地方？”
　　温绪道：“有劳祁伯伯挂心了，一切都好。”
　　祁端道：“那就好，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递茶给温绪：“你看起来甚是可爱。”
　　温绪起身双手接过茶，又才缓缓的坐了下来，耳尖有些发红，道：“您知道我？”
　　祁端道：“你还未到府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了。”
　　温绪奇道：“祁伯伯如何得知的？”
　　祁端道：“祁恒来找过我一次，是专程为了你的事来找我。”
　　温绪道：“为了我的事？”
　　祁端道：“他说他想把你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来征求我的意见。”
　　温绪一愣，喃喃道：“原来祁恒已经和祁伯伯提过我的事……”
　　祁端微笑着道：“你先前应该是知道的，不过失忆了以后，祁恒没有主动提及这桩事罢了，并非他刻意隐瞒。”
　　祁伯伯连他失忆的事居然也知道……温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这显然不是好茶，还有几分涩口，再一看这简陋的小屋，和祁府的陈设天差地别，连个能支使的小厮也没有，自己和祁恒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温绪心下顿时不忍，道：“此番祁伯伯回灵州，为何不回祁府，却屈身于道观？”
　　祁端垂眸添茶：“我在山里清修惯了，如今习惯了清净，府里人多口杂，我委实不习惯。”
　　到底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府邸，怎会说不习惯？温绪衣袖下的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摩挲起来，原以为是两父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却不想见到祁伯伯以后，和他想像中完全是天壤之别。
　　温绪叹道：“我先前以为祁伯伯是个很严苛的长辈，没想到竟如此亲切……”
　　祁端笑了笑：“有人说过我严苛？”
　　温绪摇摇头：“我略有耳闻，祁恒因为喜欢武行，镖行这件事，和祁伯伯闹的关系很僵，但我看祁恒为人大度，不拘小节，更没有锦衣纨绔那些恃物傲财的脾性，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我却不曾见过祁伯伯，便以为是您待人严苛了些，可眼下我看祁伯伯提起祁恒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外面传闻的那般疏离。”
　　祁端嘴角的笑意已有了几分苦涩，惄然道：“从前的事，就莫提了，莫提了，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好。”
　　温绪道：“既是两父子的事，又怎能一人揽责？”温绪继续摩挲着衣袖下的手，道：“我不知道从前的祁恒是什么样子，但他现在至少不是一个顽劣的世家子弟，府里上下他也能打理妥帖，折服众人，您若去看了，一定会很欣慰。”
　　祁端点点头，道：“他一定是个让人欣慰的孩子。”
　　温绪道：“那您为何不回去看看他？”
　　祁端沉默，神情忧戚。
　　血浓于水，到底是亲身的孩子，怎会不想念！不记挂！他的喜事临近，他又何尝不想留下来，何尝不想亲眼看着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吉服，手牵着手行跪拜之礼后，唤一声他‘爹爹’！
　　温绪恻恻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祁恒却没有事先征求过祁伯伯便于我定下婚约，就算祁伯伯事先就不反对我与祁恒之事，但这到底于理不合，于情不通，那日温绪头脑一热便应下了，这件事，温绪的责任极大……”温绪起身走到祁端身旁，霍然跪下！他眼里含着水汽，握着祁端的衣袖，望着他，央求道：“我明日带着祁恒来一同给您请罪，您就原谅祁恒，我们一同会祁府好不好？”
　　祁端看着温绪，于心不忍：“你先起来再说。”扶了扶温绪，却发现温绪纹丝不动，又道：“你们俩成亲在即，若因为我们父子的事闹得你们不和睦，我又如何难堪？听话，你先起来祁伯伯再和你好生说。”
　　扶着温绪坐到了身旁的杌子上，祁端才缓缓道：“你是个讨喜的孩子，祁恒能有你这样的知心人，是他的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你们二人惺惺相惜，如今也不曾涉及门第悬殊，实乃天成，我一个做父亲的，岂有不祝，不贺，不喜之理？我知道你有孝心，纯善，所以你记着，你与盼儿成亲后，也就是我的孩子，既然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盼着你们二人长长久久，事事遂心，我常年清修，可以不在意这些世俗世礼，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了我闹得你们二人不合，只要你们和睦，携手到老，对我这个做父亲的而言，就足以！”
　　你与盼儿成亲后，也就是我的孩子……
　　温绪看着祁端，脸上已有了一道泪痕：“祁伯伯……”
　　温绪曾经无家可归，无父无母伶俜一人，如今祁恒却带着他来到灵州，给了他一个家，祁恒的父亲也诚挚的告诉他，他不光有了家，还有了一个爹爹。此时此刻温绪的心，就像是天边的浮云，柔软而轻盈，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无比温暖，他暗自感叹，自己何德何能，能博得如此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