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游》vettelL

36、第 36 章

　　大风满脑子都是肉，他坐在祁恒怀里，一面留着鼻涕，一面点头，然后笑着奶声奶气的对着祁恒道：“叔叔，我要选肉！”
　　叔叔？祁恒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些僵了，他挤了挤脸上的笑容：“叫哥哥。”抱着大风慢悠悠的朝厨房去了。
　　小春呆呆的看着祁恒抱着大风走了，陆颜生见了，对着温绪道：“小春姑娘好像有些怕祁恒？”
　　温绪笑了笑：“好像是的，祁恒先前凶过她。”
　　赵天启道：“为什么凶她？”
　　温绪看了看小春的背影：“小孩子有时候会犯错，祁恒为了不让她犯错，所以才凶她。”
　　陆颜生和赵天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小春叹了口气，走到温绪他们身旁，看着他们搓一粒粒的小丸子，又看了看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她问道：“你们做丸子去卖么？”
　　陆颜生道：“不是，做些药丸以后备用。”
　　小春‘哦’了一声，她想起她从早做到晚的父母亲，又想起温绪和祁恒，她突然有些不明白了。她注视着温绪，见他用葱白似的两根手指拈起一块药泥放在手心，然后两手掌叠在一起有规律的搓动了起来，娘在面板上揉面粉的时候也是这样，可娘的手，就像是粗糙的地面一样。小哥哥今天又换了身衣服，浅碧色的衣衫在阳光映照下，精致而细密的花纹是那么的炫耀夺目，他每一件衣服新的好像连一点褶皱也没有。
　　而她，好像从来也没有穿过新衣服。
　　小春望着温绪，道：“哥哥。”
　　温绪抬眼看着小春，微笑着道：“怎么了？”
　　小春道：“如果我们也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也可以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还有人伺候？”
　　三个人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厨房里，祁恒把大风放了下来，现在鹿已经只剩三只腿，一个头，和一些碎肉，祁恒问道：“大风，小孩子不能太贪心，只能选一块儿，你想好你要哪一块儿了么？”
　　大风道：“我要鹿腿！”
　　祁恒蹲下来看着大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为什么要选鹿腿？”
　　大风两眼锃亮：“因为肉多！”
　　祁恒摇了摇头，道：“哥哥问你，一只鹿有几个脑袋，几条腿？”
　　大风伸出三个手指：“一个脑袋四条腿！”
　　祁恒握着大风的手指，叹道：“想不到你还识数。”又道：“你知道这鹿为什么不长四个脑袋一条腿么？”
　　大风摇了摇头。
　　祁恒道：“因为鹿头是个宝贝啊！物以稀为贵，这鹿头里有鹿脑，鹿眼睛，鹿舌，吃了补脑，补眼，补舌头，让你说话更利索，可这鹿腿呢？它除了肉就是骨头，明明什么也不能补，还生了四条腿！你说可不可惜，有没有用处？”
　　大风点点头：“鹿头吃了人会变得更有精神么？”
　　祁恒道：“当然！”
　　大风又道：“鹿头吃了，可以让奶水变多么？”
　　“……”祁恒想再次斩钉截铁的肯定下去，但话吐到了嘴边，他及时闭上了嘴，这鹿头吃了涨奶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祁恒道：“这个恐怕不太行，你为什么要奶水变多？”
　　大风道：“我的弟弟没有奶水吃，娘前些日子病了，身体还没有恢复，我们没钱买补药。”央求道：“那，那我不要鹿头好不好？我要鹿腿，我们想吃些肉，吃了肉也有精神。”
　　祁恒摸了摸大风的头，声音忽然柔软了很多：“大风，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跟我说，我就送两条鹿腿给你，好不好？”
　　大风用力的点点头。
　　祁恒道：“你们在山脚下讹我和小哥哥，是不是为了给娘抓补药？”
　　大风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润的，他抓着祁恒的袖子，哀求道：“娘知道这件事已经打过姐姐了，叔叔你就原谅姐姐和我吧，我们没有干过别的坏事，我们，我们一直很听话。”
　　祁恒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大风立马揉了揉眼睛，然后憋了憋气，道：“我没哭！”他刚说完话，鼻涕泡儿又流了出来。
　　祁恒把大风给抱了起来，擦了擦他的鼻涕，然后亲了亲他的脸，道：“我让婆子给你们切肉好不好？”
　　大风脸上的笑容，忽然像一朵绽放的花儿一样：“好！”
　　祁恒微笑着在怀里掂了掂大风，这孩子好轻，不知道肉是不是都往脸上长了？
　　赵天启将搓好的药丸放到一边，对着小春道：“有时候我也什么都不干，躺在哪儿一动不动，你猜最后怎么了？”
　　小春眼里满是期待：“怎么了？”
　　赵天启道：“我饿的半死，差点当场投胎！”
　　小春笑了：“那后来呢？”她一笑起来就露出了那两颗大大的门牙，和正在成长的下磨牙，显得有几分不协调。
　　赵天启道：“后来啊，后来我憋着最后一口气，去赚了两个铜板，买了俩馒头才勉强把这条命给救了回来。”
　　小春道：“你也真惨，都剩最后一口气了，还要去赚钱，赚了钱还只能吃馒头。”
　　赵天启道：“若不去赚钱就要等死，你想不想死？”
　　小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才不想死，我还要等着穿漂亮的新裙子。”小春嘻嘻嘻的看向了温绪，她也想穿温绪那么好看的衣服。
　　温绪冲着小春淡淡的笑了笑，然后低着头继续搓药丸。
　　赵天启继续道：“你如果不想死，那你刚才为什么问这个小哥哥死人才知道的问题？”
　　小春嘴撅的很高，她叉着腰，不高兴道：“我什么时候问过！”
　　赵天启道：“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有人伺候着不是死人是什么？哪个死人不是往棺材板儿里一躺，就什么都不用干，每年还有人给他们烧纸钱，烧纸人，供吃食？”
　　小春道：“你胡说八道，你们就成天什么都没干！”
　　赵天启道：“我见你也是成天什么也没有干，你不还照样活蹦乱跳？”
　　小春道：“我爹娘成天都在做事！”
　　赵天启道：“我看到你爹娘做事了么？我好像只看到了成天无所事事的你。”
　　陆颜生道：“小春姑娘，我们一路走来，靠的是替别人做事维持生计，有所付出才有所收获，并非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你没有看到，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做。”
　　小春不说话了，她皱着眉头，埋头苦思了一阵子才道：“好像有点道理。”
　　这时祁恒抱着大风，拎着盛满鹿肉的篮子回到了后院子，小春一看到鹿肉，刚才那些烦恼好像立马一扫而光，拉着弟弟道了谢，小春和大风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她要回去做饭，等爹娘回来，看到丰盛的晚饭，一定会夸她！每次爹娘夸她的时候，她心里就真的变成了春天，繁花似锦，万物峥嵘！
　　等姐弟俩离开了宅子，温绪忽然问道：“现在外面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是不是很多？”
　　赵天启一用力，手里的丸子就扁了，他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哦，我给忘了，你得了失忆症，从前的事不记得了。”
　　温绪道：“这是我第一次从祁府出来，先前一直在养病。”
　　陆颜生道：“现在南储国农民赋税很重，再加上各种杂税，很多农户甚至每年都在欠官府的税钱，税滚税，利滚利，所以造成很多农户没日没夜的挣钱，但连最基本的纳税他们都纳不起。”
　　温绪道：“这……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税法？”
　　赵天启道：“的确荒唐，可我们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人啊！就要学会苦中作乐，反正有些东西是你不能改变的，与其怨天尤人，不如乐安天命。”
　　陆颜生笑了笑：“好在我们要求不高，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而且偶尔能遇上像你和祁恒这样的好朋友，倒是乐多于苦。”
　　药丸已经搓的差不多了，陆颜生一面收拾，一面对着温绪道：“所以你莫要觉得难过，你不是她，体会不到她的快乐，她也不是你，也承受不了你的痛苦。”
　　“不错，祁恒也有钱，他也有他的痛苦不是吗？”赵天启笑着用手肘戳了戳温绪。
　　温绪点点头：“嗯，他也有痛苦的时候。”
　　世界上活着觉得没有痛苦的人不多，傻子是其中一种，但好像愿意做傻子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