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游》vettelL

12、第 12 章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祁恒和温绪登上落日观的藏山塔时，夜色已经很浓厚。
　　藏山塔是灵州最高的建筑，总共有三十层，每层一长多高，两人站在最高的一层楼，倚栏眺望，灵州的万家灯火似星海闪烁一般，无比绚烂。春风阵阵，檐下的铃铎随风摇晃，‘叮叮’作响，不绝于耳。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人又处在高地，无虫鸣鸟叫，也无旁人搅扰，好像这偌大的灵州，只剩下这两人独独在藏山塔檐下伫立。此时此刻，也确实只有他们二人享受在此。藏山塔三楼以上只有白日里才开放，到了晚上都是要锁上门的，不过凡事都有特例，祁家每年向落日观捐赠大量的书籍和香火钱，祁恒自然就是特例。
　　温绪看着祁恒，他们二人同时上的楼层，温绪爬道后面几乎是几步一歇，祁恒如履平地一般，一直都在等温绪歇息，上了三十层的宝塔，像是只迈出了零星几步一般，既不累，也不喘，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温绪叹道：“我是该好好锻炼一番了，怎么跟你一比，自己像个龙钟老翁似的。”
　　祁恒道：“身体虽需要锻炼，不过你也实在不该跟我比。”
　　温绪道：“我原比你小几岁，体力差距不应这么大才是。”
　　祁恒道：“你要知道，灵州可没几个人敢跟我比！”
　　温绪道：“今晚在道观吃饭的时候，你一定背着我又偷偷喝了酒。”
　　祁恒笑了笑：“我们再过些时日，是不是该出发了？”
　　温绪知道祁恒说的是避暑的事，点点头，道：“雲娘先前给了我几个地方，有个叫有仙山的地方还不错。”
　　祁恒道：“那好，等我出去办完事回来，我们就出发。”
　　温绪诧异道：“你要去哪儿？”
　　祁恒道：“我要去趟京都，那边有些事要处理，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灵州与京都相隔千里，再怎么去去就回也要耽搁十几日的时间，温绪不言不语的在心间盘算着：料想祁恒此番又是晓赶夜宿，回来后不得歇息又要带着自己前往有仙山，这又是几日的路程……温绪逐道：“那别去避暑了，你赶路已经够劳累，好好歇息才是正理。”
　　祁恒道：“灵州盛夏很热，府里又闷的很，你凡事不肖替我考虑，我皮糙肉厚，经得起风霜。”
　　温绪转念一想，眼睛忽然一亮，道：“我倒有个折中的提议！”
　　祁恒微笑着负手而立：“愿闻其详。”
　　温绪道：“雲娘给我拟的地方有个叫万梅山的，就在灵州去往京都的路上，我们按照路程来算，等到你还有个三四日到万梅山的时候，我便从灵州出发，一则少去了你的归去程繁琐，二则……”温绪笑着道：“我们也不必分开太久，倒可早日慰藉那调机之苦，你道如何？”
　　祁恒忽然眼睛也有些发亮：“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和你有几分心意相通！”
　　温绪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祁恒道：“午后你去听戏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李进，若我离开灵州后你要单独去别的地方避暑，还劳烦他一路护送你前去。”
　　温绪倏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祁恒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个想法！所以事先已经和李进打了招呼！温绪沉默着端详了一阵子祁恒，忽然正色道：“你好像一条虫子！”他说话的模样好认真，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明亮的像孩童的眼眸。
　　祁恒蹙眉：“虫子？”
　　温绪点点头，道：“一条通人性的蛔虫！”
　　祁恒笑道：“蛔虫也好，蝗虫也罢，反正横竖都是要吃定你的。”
　　温绪道：“吃定我无妨，你让李大哥护送我做什么，我安分守己，带两个小厮便好，路上又不会惹是生非，实在不肖麻烦他。”
　　祁恒道：“你这样想，旁人可不这样想，让他送你我才放心，若不这样的话，那你便等我回来，我们再一齐出发。”祁恒的口气很认真，好像丝毫不会再退步。
　　温绪无法了，道：“你何时做事这么小心翼翼了？”
　　祁恒道：“因为你。”又道：“我总放心不下你。”
　　温绪无可奈何，这才道：“我知道了。”
　　祁恒握着温绪的手，看着灵州的夜色，眼中似有无限的期盼：“等没了这些牵绊，我们就像今天这样厮守一生，再无别离。”
　　温绪道：“祁府不是你的牵绊，那是你的家。”
　　祁恒看向温绪，摇了摇头，然后将温绪揽进怀里。
　　夜晚的塔顶还有些凉意，可祁恒的怀里却是那么温暖，他胸膛中那颗心脏‘咚咚咚’的有力的跳动着，温绪静静的感受着它的律动，忽觉这世间好像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也没有比这更温暖的地方。
　　他知道，祁府是祁恒的家。
　　但有祁恒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几日后，祁恒同温绪用完饭便命人收拾起了行李。温绪在一旁看着，心内暗自失落，却未敢表露分毫，待一切停妥后，两人在大门不过只言片语，便挥袂而别。
　　温绪出神的注视着祁恒远去的背影，在原地久久伫立，直至那抹身影渐隐在视线中，这才转身准备回府，这一回头，却见雲娘正惆怅的看着祁恒离去的方向，不一留神撞上了温绪的视线，才收敛了几分神情里的落寞。
　　温绪道：“雲娘，你怎么了？”
　　雲娘道：“恒大爷独自出门办事，我有些放心不下。”
　　温绪轻拍了拍雲娘的臂膀，微笑着道：“莫忧心，他是大人了，琐碎小事小厮会料理的，等到了万梅山，他若瘦了，我也一定让他胖回来。”温绪心里也难过，不舍，可纵有万般的牵肠挂肚，他好像也没有表露半分，反倒在这里安慰起了旁人。
　　温绪想：雲娘是看着祁恒长大的，他与祁恒的情分自然比旁人浓厚些。
　　雲娘点点头，这才随着温绪回了府里。

　　无稽山，云清派。
　　初夏，无稽山已经披上碧绿青衫，远看枝叶扶疏，近闻群鸟欢鸣，清泉从山间倾斜而下，哗哗作响。可入了这云清山庄的门，好像又是一个肃清的世界。赵垓去世的阴影还未散去，云清派仍旧被无形的悲伤笼罩，掌门赵霍安的身子在这大半年里，好像被抽去了从前的硬朗一般，变得有几分佝偻。
　　赵垓从前的房间还是一尘不染，好像昨天才离开无稽山一般，那把已经被他握的剑柄光滑的七星剑仍旧还存放在他简洁的卧房中。可到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平添睹物思人的忧伤罢了！
　　赵成担忧赵霍安的身体,先前命人将赵垓的东西移到别处不显眼的地方，然后封了赵垓的卧房，赵霍安看到后气的惩戒了一番赵成，之后又让人将东西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照例每日打扫。
　　这日东陵书来拜访赵霍安，见赵霍安又比往日憔悴了几分，知劝他不听，也只好陪着赵霍安下起了棋。
　　东陵书年纪和赵成大小相差不多，与当初赵霍安的小女儿赵珍乃是指腹为婚，可天不从人愿，红颜多薄命，两人还未结为丝萝，赵珍就不幸身染恶疾，医治了几个月仍不见成效，就那么去了。再见时，两人已是阴阳两隔，赵霍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是东陵书竟这般痴情！赵珍去世后，竟无半分重新聘娶的念头，如今几十年一晃而过，当初那个情深义重的青年人，已然成了年过半百的中年人。
　　他脸上还蓄起了长长的胡须，看上去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通情达理。
　　东陵书道：“如今陆柒可有动向了？”
　　赵霍安道：“是的，招摇阁已经传来了消息，他们在菱川会有动作！”
　　东陵书道：“若有需要，东陵山庄的弟子随时听候霍老的差遣。”
　　赵霍安道：“你已经不问世事很多年，实在不必为了垓九这个晚辈的事搅这趟浑水！眼下我先派了凌飞前去查探，若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去。”
　　东陵书看着赵霍安满头的银丝，满面的皱纹，可那双眼睛里的仇恨，却像是喷薄而发的岩浆一般，炙热而浓烈。
　　本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偏偏遭遇了这般的劫难，东陵书不免唏嘘，赵霍安待赵垓，似乎远远比儿子赵成还来的亲厚。赵成，赵珍出生的时候，赵霍安正直意气风发，傲世凌人，而赵垓被捡回无稽山的时候，赵霍安已经经过时间的洗礼，变得像个普通，祥和的老人，赵垓得到了这些温暖中最关切的爱，现如今，赵霍安却失去了心间最大的那根支柱。
　　东陵书道：“若有陆柒的消息，东陵山庄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垓九是个善良的孩子，善良的孩子，却为何不能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