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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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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清晨六点钟,珈克轻轻掀开蒂莫西床上的帘幕,将一个掐金丝仿木纹的小桌子摆在了她身边。
“早上好,蒂莫西殿下。您该起床做祷告啦。”
平时蒂莫西一直是自然醒,这时候会和他互道早安,可是她今天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珈克觉得这都是因为和那个什么伯爵逛了一整天而累到了,从侍女官处接过蔬菜汤,摆在那小桌子上。
“您是要再睡一会儿吗?”
“嗯……”
蒂莫西轻轻哼了一声,头埋进被子里。珈克站在一旁盯着怀表,计算公主能用来睡懒觉的时间。再过十五分钟,御医就要来为她检查身体了。那么殿下还能赖床十四分钟,她可以在检查的时候吃早餐。
秒针一圈一圈地旋转,分针划过九十度。
“御医——亚伯勒前来。”兰登在门外通报,向寝殿里看了一眼。
珈克又叫了声蒂莫西,蒂莫西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只好拍拍她的被子卷:“殿下!亚伯勒御医来了。”
蒂莫西睁开眼睛,眼神迷离,不是很有活力的样子。她应了一声,叫亚伯勒进来。珈克将浅蓝色的丝绒帘幕束起,再走到窗前“哗”地拉开了提花窗帘。
亚伯勒提着药箱,站在公主的床边:“早上好,公主殿下。希望莱克西神保佑您健康。”
蒂莫西的脸红扑扑的,将手放在胸前:“请原谅我,莱克西女神大人。今天我没有做祷告,因为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殿下?”
亚伯勒将修长匀称的手贴在蒂莫西的额头上。珈克关心地看着蒂莫西,将一个羽毛靠枕垫在她身后。
“殿下是发烧了。”亚伯勒说。他打开药箱,拿出几个透明的小水晶瓶摆在桌子上。蒂莫西闭上眼睛,配合亚伯勒接下来的例行检查。亚伯勒确认了她的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异常情况,帮她把被子盖好:“您感冒了,今天要卧床休息。这些药要在饭后喝下。”
他摘下玳瑁单片眼镜放在口袋里,将药箱咔哒合上。他身着肩线硬挺的黑色羊毛刺绣外套,内穿白色丝绸衬衫,腰上还挂着一个银色镶绿松石的腰链表,金胸章在胸前熠熠生辉——那是王室赠予他的荣耀。
亚伯勒全名亚伯勒·杜可,今年二十五岁。于九岁进入莱枝大学学医学院深造,二十三岁进宫里当了御医。他为人有些寡言沉默,喜欢独处甚于交谈,对结交朋友也不是很上心——不过关于他的话题,已经在宫里聊遍了。许多少女都因他那如理石般光滑白皙的肌肤而爱他,因那如深湖般澄澈睿智的眼神而爱他,因如雕塑一般俊俏的容貌而爱他。她们也因他光明的前途和疏离的冷漠而爱他,有一位侍女官经受不住相思之苦,给他写了情书:
“我对你热烈的爱,就像一颗接着一颗坠落的恒星,像永远不凋谢的玫瑰。”
亚伯勒收到后,给她回了封信:“恒星不会坠落,坠落的是流星体。玫瑰也会凋谢,它们都有花期。”
最后一行写着:
“如果有天文学和植物学的问题,可以问我。你的爱,恕我难以接受。”
之后就没人再向亚伯勒表露心迹了。天才的想法难以捉摸,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再见,我一会儿还会带着药来看您。”
亚伯勒行礼离开,芮妮吩咐侍女官去取来冰块。珈克满脸担心,转身出门,去取浸湿的方巾。
“殿下怎么了?”兰登拦住珈克。
“殿下感冒了,因为昨天和伯爵一起冒雨骑马。”珈克叹了口气,“他明明就不会照顾殿下。”
“他连公主都保护不了,还好意思赶我走?”
兰登走进屋内,将手贴在蒂莫西的脖子上。
“好烫。昨晚就发烧了吗?怎么不喊我呢?”兰登问。
“醒来才感觉不舒服的。”
“以后别再冒雨和来历不明的男人骑马了。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没有。我刚喝完热汤,现在想再睡一会。”
“好好睡一觉吧。”
热闹的早晨这才刚刚开始,国王的首席侍从官照例来替他的主人道早安。芮妮把蒂莫西发烧的事告诉了他,他回去就会把这事告诉国王,国王就会告诉帕梅拉夫人——然后整个宫里都会知道这件事。
蒂莫西闭上眼睛试图睡着,可首席侍从来过一次,梅尔斯来过一次,帕梅拉夫人来过一次,珈克和兰登也担心地一直站在她左右。他们每个人都关心地问她感觉怎么样,可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再睡一会儿。她喜欢一直都有人待在她身边,但不是想睡觉的时候。
亚伯勒带着两瓶药来了。蒂莫西坐了起来,接过一瓶苦涩的药液,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您刚才睡着了吗?感觉好点了吗。”
“没睡。”
她环视四周,各宫来的侍女官加起来就有将近十位,珈克、兰登也在门口站着。待命的仆人更不用说,过一会肯定还会有探望她的访客前来。蒂莫西干脆一咬牙,说:“所有人都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有事的话,我会叫你们的。”
“这……”所有人都露出担忧的神情,仿佛公主得的是不治之症,不能少了自己候在左右。他们都站在原地,是兰登第一个走出了门,站回他的位置。珈克上前帮她盖好被子,芮妮开口:“殿下,您得留一个人在寝殿里。”
“那就亚伯勒吧。”蒂莫西把被子拉到鼻子上:“别担心。”
亚伯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一屋子的侍从悉数离开,房间里慢慢安静起来,思考今早读的书中的一句话。走廊里有女人的声音,不知是哪位恰巧进宫的贵妇在得知消息后来看公主了。得知她在睡觉,贵妇让侍从帮她转达两句问候离去——而这些,蒂莫西其实都听得见。
“我只是感冒,她们都太紧张了。”
“照顾您是她们的工作,只不过没人想到殿下需要安静。紧张也无可厚非,毕竟感冒也是会加重的。”
“我吃过药,不久就会好了。父亲也说过,你的药十分见效。”
“承蒙陛下和殿下厚爱。”
“还有,他们都说,你是天才……说你九岁的时候就去大学读书了。”
“只是爱看书罢了,殿下。”
“爱看书也很了不起。”
“殿下也很了不起。”
“我没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地方,我还在努力做一个好公主。”
“像您这样一出生便有人服侍的人,能来称赞你的医生,已经是您的闪光之处。”
“可我连公主分内的事都做不好,还因为害怕,连舞会都不敢去……你说,害怕一个东西,也能治好吗?”
“我知道您害怕的东西。”亚伯勒回想,进宫的第一天,他就听说公主怕金球了。“我束手无策,这种事上,您才是您的医生。对特定物的恐惧往往来自亲身经历,您从多大开始怕它的?”
“八岁。”
“您一定经历了难以言说的事。”
“是啊。”蒂莫西用被子蒙上头:“我怎么才能忘掉呢?”
“时间会给您答案,不过我也知道,伤痛不是那么容易忘记。您还时时想起,证明您还爱着什么。这也是一种好事,它永远留存于您的心中。”
“我也想和所有人一样有个幸福的童年,可我犯了错,亲手毁了它。我也想像你一样每天沉浸在书里,被每个人当作天才……”
“我也一样,殿下。我也会经常想到一个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像亲兄弟一样真诚地对待我。可他最后离开了。”
“他怎么能抛弃你呢?”
“他死了。”
亚伯勒云淡风轻,蒂莫西心头一震。他一定很坚强,才能将心结这样平静地说出。她向亚伯勒伸出手:“那以后,我做你的朋友吧。我们一起努力忘掉这些事。我们可以聊许多话、说许多秘密,我身边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跟我讲这种话。”
亚伯勒愣了几秒,伸手握住小公主柔软的手掌:“荣幸之至。“
“您的敏感是天赐的礼物。”他补充道。
药物发挥作用,困意渐渐袭来。蒂莫西闭上眼睛,不过一会便沉沉睡去。亚伯勒坐在公主安静的寝殿里,听着她的呼吸声,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
“我做你的朋友吧。”
他耳边还在回荡着这句话。从失去那位朋友开始,他已经决定不再将精力用在任何人际关系上。绝望——那是他对于友谊的态度。朋友有朝一日终将离去,得到多少快乐,就会在一切破碎之后付出多少倍的痛苦。所以,他认为交朋友是在从今后的人生里预支幸福,一切终将都要用寂寞偿还——他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小公主没有激发他的坚持,没有让他一眼看见那悲惨的未来呢。他动摇了,躲在暗处有些胆怯,想站在远处细细观望,但她却迅速地拉住了他的手。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答应和她做朋友了。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