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31、抉择（一）

　　路上，段然听叶唤安讲了他从那个假衙役口中打听到的情报。

　　“大概就是这样，”叶唤安说完，抽出他那把自己画扇面的山水折扇轻轻抵住下颌，道，“小五有什么打算——我是肯定要干掉他们的。”

　　叶唤安用淡然的表情说出了相当可怕的话，这种“碰吾妻者死”的语气让段然沉默一阵，犹豫道：“那个假衙役......”

　　不会是死了吧？

　　“嗯？我留了他一条小命，地面很结实，他逃不出去的。”

　　段然有点没听懂，叶唤安便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挖了个坑把他埋进去了，虽然时间有些赶所以坑不深，不过还是埋到了脖子。能呼吸但是动不了，逃不了也死不了。”说完，叶唤安好似想到了什么般，自言自语道：“唔，最后这句话挺整齐啊。”

　　段然：“......”

　　他心道你还是伤的不重啊，那么短的时间里你审完人还能把人埋到地里去，然后又跑他前面来了，这何止是伤的不重，这是精神过头了！

　　不知道现在县衙那边情况如何，两人刚进平谷镇，叶唤安脚步一顿，拉着段然闪进了一条巷子。

　　“怎么了？”

　　“那边有勾文瀚的眼线，虽然收拾起来不麻烦，”叶唤安淡淡道，“但是碍眼。”

　　叶唤安的警惕性绝非常人可比，这点上段然是绝对信他的。

　　叶唤安也没来过平谷镇几次，可对这里的地形已经熟悉非常，他领着段然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绕开人声鼎沸的大道，来到了县衙前，两人远远站在一处房屋拐角，观望着情况。

　　衙门的大门紧闭，不知里面情况如何。

　　仔细想来平谷镇的衙役就那么些人，勾文瀚的打手想雇多少有多少，周知县和邱仵作看起来又是没怎么学过武的，肯定是得吃亏。段然刚想去扒个墙看看里面，叶唤安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他一把抓住了段然的手腕。

　　段然：“我不是要闯进去。”

　　叶唤安点点头：“我知道，但不用你进去了，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他话音未落，衙门的大门轰然打开，伴随着数声惨叫和“乒乒乓乓”的声音，数名侍卫打扮的人从衙门中飞了出来，伴随着落地时结结实实的几声“碰”，段然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叶唤安笑道：“你看，这不是出来了？”

　　“这怎么了？”段然道，“周知县请了外援吗？”

　　“不是外援，”叶唤安笑着摇摇头，用折扇一指衙门大门口，“只是周知县，深藏不露而已。”

　　一刻钟前，平谷镇县衙。

　　赶回来的周围一把抓住邱明鑫，把他拉了起来，气呼呼的，道：“你个死脑筋，还往哪看，看脚底板？”

　　邱明鑫一怔，随即眼中燃起了光：“你怎么才回来？”

　　“我差点跑断气了。”周围埋怨一声，把他往后一拽，“后面去。”

　　周围微微眯眼，和勾文瀚四目相对——他不顾形象的一路跑回来，就是因为这孙子，周围冷声道：“勾大人，擅闯公堂可是大罪！”

　　“擅闯公堂？周围，你哪来的胆子问本官的罪！”勾文瀚冷笑一声，把手上翻的乱七八糟的文书一扔，“碰”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道，“你以下犯上，糟践人吗的事本官还没有和你算账呢！本官本看在你年岁已大的份上宽限你几天，想让你自己俯首认罪，你倒好......”

　　一众衙役目瞪口呆的听着勾文瀚“正气十足”的一通胡扯，终于有人忍不住道：“这孙子，瞎他娘的说什么鸟语呢？”

　　“他是把小楼的事情赖在周大人身上了，还以下犯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周围冷冷听着勾文瀚的话，说了一阵，见周围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勃然大怒反驳他，觉得有些奇怪，又长时间没用这种气势说过这样的话，气一个没喘匀......

　　“咳，咳咳咳！”

　　“公子，你没事吧？”下人连忙递过茶盏，“快喝点水！”

　　衙役们再也憋不住了，底下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瞅瞅这人的样儿，抵得上我们周大人半分吗？”

　　其实勾文瀚带来的人也快忍不住了，但他们深知要是在勾文瀚眼前笑出来会是什么后果，因此都一个个猛掐自己大腿。

　　周围摆摆手，衙役们立刻安静下来，他道：“勾大人，我看在你身有官职叫你一声大人，可你身上担着的是一份闲职，如何有权力来审我这一镇父母官？历朝历代到现在的大晋，从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过你有这个权力！”

　　“权力？”勾文瀚突然哈哈大笑，他看着下人，问道，“我姐夫是谁？”

　　“是崇阳知府，公子。”

　　“崇阳知府，听见了吗？周围？”勾文瀚歪着头看向周围，“姐夫有权力审你，我就也有！他现在人不能亲自来捉拿你这贪官污吏，就只能我这个小舅子代劳，要不天底下那么多人，还要累死他不成吗？”

　　“贪官污吏？”如一座高山般拦在衙役们和勾文瀚之间的周围，听到了极为可笑的话，朗声道，“晋朝的贪官污吏，不就是你们这些蛀虫吗？”

　　“嗯？”勾文瀚一挑眉，顺手抄起了惊堂木——并不是要狠狠拍下去震慑公堂，他直接把惊堂木朝着周围扔了出去，怒道，“大胆！左右给我把他拿下！”

　　勾文瀚想的很明白，他确实没办法直接动周围在一个地方根深蒂固的知县，但他是个无赖本质，要想压过什么地头蛇就直接碾过去，反正最后他姐夫总会帮他把一切都完美的收尾。

　　勾文瀚干这种事都快干出经验了，大门一关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要周围敢说出什么不敬的话，甚至不用周围动手，他就有办法把周围和这一帮衙门里的人置于死地！

　　但他没有注意到，从周围说出“贪官污吏”开始，手就一直在颤抖。

　　气氛过于紧张，只有一直注意着周围的邱明鑫注意到了，邱明鑫和周围认识几十年，再了解不过这人，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抓住周围的肩膀，低声道：“弄出人命很麻烦的！”

　　衙役们都没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们若是听见了，想必都会奇怪邱仵作是不是说反了，明明有生命危险的是他们啊。

　　周围一下子挣脱了邱明鑫的手，动作快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他抬手抓住凌空飞来的惊堂木，慢条斯理的沉声道：“公堂之上，也是尔等犬吠之人可敢放肆的？”

　　除了邱明鑫，众人都齐齐一愣。

　　邱明鑫叹了口气，开始思考医药费的支出。

　　周围闭上双眼，眼前一时是倒在血泊中的小楼，一时又是他亲自去小楼家里，送去噩耗时，已经年迈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的脸。

　　什么都看不见的小楼娘耳朵也不灵敏，周围又不敢和岁数比他还大的老人家大吼，说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拄着拐杖的老人家呆立许久，久到周围觉得空气都开始凝固的时候，小楼娘缓缓开口，粗糙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苍老声音道：“大人啊，是不是我教错了什么呢？”

　　“是不是我不该教那孩子，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尽忠职守，不许半途而弃，才让那孩子哪怕面对比自己强了那么多的人也不知道退让，磕的头破血流的......”

　　小楼娘摩挲着去寻找儿子的尸体，金捕快扶着她坐倒在儿子的尸体身边。

　　小楼娘摸着儿子冰冷的脸颊，像小时候哄这孩子睡觉那样，轻轻道：“楼儿，没事了啊，娘在这呢，你回到娘身边了......嗯，咱什么都不怕了，娘保护你......”

　　几十年间审过无数案子的周围落荒而逃。

　　下一刻，周围猛的睁开双眼，他冷笑一声，怒吼道：“妈了个把子，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嘎嘣”一声，惊堂木被他捏裂了。

　　邱明鑫又开始把换一块惊堂木的钱也算进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勾文瀚带来的人就全躺在了衙门大门前的空地上，只顾着哀嚎的人这才来得及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说好的只会舞文弄墨的老知县呢？说好的不通武艺呢？

　　没人告诉过他们这知县是个能打的啊！

　　远处的房屋拐角，叶唤安拍拍段然的肩膀，道：“很少有人知道周围从小是个孤儿，在五渡城做外门弟子长大的，天赋不错，但在正式拜入门中前息，周围意识到人世或许更需要另一种形式的‘救世’，这才放下刀剑，做了平谷镇几十年的知县。”

　　“他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请来五渡城弟子相助，是因为五渡城感念周围真心，没有除去他的名籍，较真起来，那帮年轻弟子还得叫他一声师叔。”

　　周围最后揪出来的是勾文瀚，那家伙是被周围揪着领子拖出大门外的，勾文瀚因为惊恐还在疯狂挣扎，周围眉毛都不抬一下，抬手干净利落的一巴掌抽过去差点把勾文瀚嘴巴子扇歪。

　　“嚯，这一下，”叶唤安挑起一边眉宇，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他看向段然，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抽的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