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借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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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被烈焰舔舐已久的最后一堵墙也支撑不住倒在废墟中，碎石迸溅激起硝烟尘土，燃烧着的高楼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露台站着的几个人中有人下意识的向下望去，看了那堵墙一眼，确认没有他人在后，不在意的转回目光。
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墟残火，将这里从人间分开。
几个人影手上的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血，忽然有个人注意到地上血泊中躺着的人动了动。
“......竟然还没死，不愧是华山下来的。”
“管他死没死，把头割下来回去复命，这废墟呛死了，老子可受够了。”
人影和声音都是扭曲模糊的，血都要被火焰蒸干，他眼前一片血红，心中一直燃烧着的滔天恨意驱使着他抬头，去挣扎，哪怕死了残了，也要把这帮人咬碎。
他全然感觉不到痛苦，除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声音也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在这不知道多少次的轮回里，一次次的黯然挣扎，喉咙里堵满不住往外溢出的血，让他除了吸气的声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人影忽然踢了他一脚，淡淡道：“太费事了，丢到火里......拿走他的剑......”
声音断断续续，他又一次即将失去意识。
远处，那把脱手的长剑卡在楼台边缘，被另一个人影捡起：“......的剑，我都没用过，倒是个不错的战利品。”
虚幻的人影俯下身，他听见冰冷彻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阴森的笑意：“你该感谢我，能不让你就这么下地狱的人......来赌一把吧......
“五......”
那人影似乎还极轻的说了句什么，可他无论如何也听不见了，火光中毒蛇般的眼睛直刺人心。
胸口一痛，扭曲的人影急速远去，他被一脚踢下了数丈高楼，耳边只剩坠落时的风卷呼啸，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地面忽然窜起的烈焰猛的吞噬了这道坠落的人影。
无数火舌有如魔爪一般，将他拉进了深渊。
“......”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段然从梦中苏醒，眨眨眼，脑子还有点混沌。
他嘴里还叼着临睡前顺手揪的草梗，清脆稚嫩的童谣声远远传来，随着童谣的声音，耳边微风拂过草地的沙沙声，人们往来吆喝的嘈杂声，水车滚动的声音都一并重新涌入耳中。
将他从那地狱般的噩梦中，拉回了人间。
这段几乎没过两天就会重复一遍，至今已经重复了七年的噩梦并没有打扰段然的心情，从一开始的辗转反侧，成天成宿的琢磨，到现在的无动于衷。
血味和火焰灼烧的温度真实的好像他真正经历过的一般，可段然脑海里根本没有这段记忆。
哪怕一睡着就可能再做一遍，但段然真觉得树底下的阴影地上比家里的土炕还舒服，他根本不想动弹。
“睡觉睡觉，”段然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反正时间肯定还早，小七也肯定......”
“五哥！”
有人根本没想让他这美好的咸鱼幻想成真，熟悉的大嗓门骤然在耳边炸响，段然一个激灵，脸上罩着的斗笠刷一下被掀开，一张笑嘻嘻的圆脸看着他：“我就感觉你醒了！”
大嗓门的小胖子蹲在他身边，小胖子身形圆润，完全不像需要成天下地的农人，在这穷乡僻壤里还能有这样“优良”的体型，家里肯定有点钱。
事实上也确实有些钱，小胖子叫包蒸，是段然哥们，老爹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屠户，杀什么都不在话下，农村杀猪宰羊除了不多的钱，都会送屠户他杀的牲畜的一块肉，包蒸从小跟着老爹吃的满嘴流油，羡煞旁人。
段然想的比较多，他想包蒸这体型也学不了他爹的技术，等他爹老了不得饿出个好歹的。
但包蒸够仗义，两个人认识以后都会把多余的肉送来段家些，段然便决定大不了以后除了小七，再多养一个。
段然无望的在地上挺了会尸，推开包蒸的脸，干脆利落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土：“小七来了吗？”
“没有，你没睡多长时间，日头还早。”包蒸虽然胖却喜欢动弹，看段然睡着了就无聊的跑去和小孩子丢石子，终于无聊的不行的时候，段然动了动，可给他激动坏了，“刚才小黄她们和我说，她家的地里突然摸到一块大石头，叫了几个人来也搬不动，叫我找你去帮忙。”
包蒸的眼神不太敢直视段然，段然倒是无所谓他卖友求女，耸耸肩，道：“那就走呗，快点，完事我回去做饭了。”
“哦哦！哥你等等我！”包蒸知道段然家里情况，跟着他小跑，没几步就气喘吁吁，“五哥你慢点，体会一下我们腿短的人！”
日头尚早，村中或是扛着锄头，或是赶着几头羊的村民来来往往，村子就那么大，邻里之间都熟的不能再熟，段然包蒸沿着田埂走，和擦肩而过的人打了招呼。
“段五，小胖，干啥去啊！”
“去黄叔家地里，”段然道，“帮忙。”
段五是段然的小名，小胖叫的是包蒸。
农村起名都随意好记，但也会带着点好寓意，例如富贵春花什么的......包蒸的大名就是他爹特意花钱找人起的。
包屠户认为起个大气文艺的名儿子肯定会有意义，可惜这位望子成龙的屠户不识字，在听了起名先生起的名之后欢欢喜喜回家，却发觉弄丢了记名的纸。
包屠户被妻子问起，憋了半天：“......包蒸，蒸笼的蒸，先生说了这和以前哪个鼎鼎有名的人一样，肯定特有寓意！”
这份错误的记忆给了包蒸一个果然影响到他未来的大名，直到包家许多年来认识的唯一一家识字人——段家搬到这个村子里，段家识过字的人老爷子，也就是段然爷爷听了包屠户的话后沉默了半天，这才闹明白这个乌龙。
可都叫习惯了还怎么改，只好将错就错。
段然也一样，他的大名才取了没两年，叫起来有点绕舌，虽然听着文绉绉的，和人也搭，但叫习惯的人们还是叫他段五。
一路向着西边走去，坐在树下休息的几个汉子大口喝着碗里的水，和段然招呼后接着聊天，但内容却不可避免的因为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拐了个弯。
“要我说真不知道这十里八村哪个配得上段家娃子的，和我们一样天天下地，却怎么看怎么和我们不一样，怪不得到现在都不讨媳妇。要我家小子能出落的那段五一半，我还用愁给他寻亲事？”
“你说人家怎么就那么争气，我看老段头长的和我们也不差啥啊！”
“段五和小七这俩孩子真是好，就是可惜......哎，他又用一上午就把地里一天的活都干完了？”
“几年了不都是这样，小五下午要赶着回家陪小七。”一个大叔伸手一指段家的地，里面长势良好的稻苗一片，齐刷刷绿油油的。
“哎，老黄家怎么了，刚老王家儿子也去了，人还不够？”
方才嬉闹着唱着童谣的几个孩子跑过，段然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走远。
村里孩子会的童谣就那么些，这首是路过村里的一个穷书生教的，书生和别的路过的书生秀才不一样，有些闲心，就连村子原本随意到不行的“路边村”的名字都是他帮忙改的。
孩子们很喜欢这首童谣，总是翻来覆去的唱。
“杨柳依依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一个孩子轻轻一吹手里的蒲公英，雪白的绒花随风飘散。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借问村就那么大，稻田地也不多，老黄家的地和段然家的隔了没多远，一会就到了，段然看田埂上已经站了两圈人，人们都好奇的围在那议论纷纷，几个健壮的年轻人淌在地里累的气喘吁吁，连身上的泥也顾不得，老黄叔和叫段然帮忙的小黄姑娘都愁眉苦脸。
老黄叔气道：“这好好的地种了多少年，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东西，谁要怀我家！”
村里几乎没第二个像包家那样有手艺的，多数人就靠着这一亩三分地吃饭，现在平白多出这么一块大东西，要是不挪走这块也种不了了，稻苗没法扎根。
“不能吧？这五个人都搬不动的东西，怎么能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扔到地里？”
“那是谁干的？鬼？”
“呸呸呸！吓死个人哦，大白天乱说什么！”
“哎，段五哥！”黄丫头看到段然和包蒸，扬起笑脸冲着两人招了招手，“段五哥来了！”
“小五来了？”村里的年轻人都是玩着长大的，对彼此再了解不过，顿时一帮泥猴子一样累惨了的小伙子就爬上田埂，“段五来搬，我们可不行了！快让位让位！”
段然力气贼大是公认的，要不怎么可能一上午就干完地里一天的活。
“去你们的！急着走什么！”段然道，“你们以为我神仙下凡呢？一个顶五？”
段然对自己向来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不否认村里人见到他的夸赞，也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就什么事都能办到。
他在田埂边上扎起裤脚，包蒸深知自己身形不便，所幸一屁股坐在地边上等他，兴高采烈的和黄家丫头打招呼：“小黄，我把五哥带来了！”
“......”段然看着黄家的愣了愣，对包蒸点点头就又来看段然，段然心里叹了口气。
真想去控一控包蒸脑子里的水，让他被色心掩埋的理智露出来。
村里的适龄姑娘没有不喜欢段然的，附近十里八村都没有，借问村还借着段然声名远扬了一把，闲聊谈起都是“哦就借问村的那个段五”，因此也都对黄丫头的神情见怪不怪。
老黄叔愁眉苦脸的脸色终于舒展开了些，叹道：“小五啊，你快来，看看叔家这地里是怎么了？”
段然应了一声，他身形修长，穿着寻常布衣也盖不住那身清俊，手上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手指却十分修长，骨节分明，段然把袖口挽到手肘上绑好，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腿长好处还是挺大的，起码能让他几步就跨越稻田梗。
“五哥，小心腿。”黄丫头红着脸，说完就低下头搅着衣角。
段然在保持礼貌的基础上应了一声，在老黄叔指出的地方弯腰伸出手去摸索。
刚摸了两下就摸到了一个大东西，段然一下竟摸不到另一边，抠着边抬了抬，段然心里有数了：“分量不轻......搭把手，我能给掀出去。”
几个小伙子又回到地里，和段然一起搬，年龄最大的带头喊道：“听我口令，一，二，三——”
一个足有像三个人绑一块那么大的东西从泥水中破水而出，砸到了人们给空出来的一块田埂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嚯！这是个什么啊！”
“看着也不光是石头啊？”
众人又聚到一起探着头，老黄叔气鼓鼓的抹去那东西的泥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我家作怪！”但他力气不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撕不开包着那东西的渔网。
段然默默走过去，一下撕开渔网。
老黄叔：“......”
几块大石头“咕噜噜”的滚出来，有的又滚回泥水里，溅了包括段五在内的几人一身泥点。
但谁也没心情关心那些石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因为石头掉落，而裸露在众人视线之下的，那个因为在水中泡的太久而发白发胀的那个人形吸引，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到人的呼吸声，离的最近的段然错愕的睁大双眼。
“死人了啊啊啊！！！”
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一嗓子嚎开了，众人顿时有如鸟兽般散开。
惊恐的呼喊声回荡在这个小村上方，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安宁静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借问（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