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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九章:沙城论道 ...


  •   周山面无表情地看着柳绯烟,并不回应她的愤怒,用近乎悲悯的眼神缓缓道:“老夫对此早有预料,道不同不相为谋,夫人不必再说。”

      “哪来的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盛即道,万千子民即道,我飞鹤军即道。”柳绯烟冷笑一声,柳叶眼中划过狠厉:“至于你,你配谈道么?”

      周山没有想到柳绯烟会说这样的话,下意识反驳:“不!右相亦有道!一个飞鹤军,一个威远侯,一座云城,能换来边线百姓未来百年安宁!”

      剑风凌然,沈鹤白的剑铮铮出鞘,挥至周山面前——挨着他的鼻尖落下,划开了他的罩袍。内里的貂毛洒落一地,衣服不再裹着,霜月的风瞬间钻进了周山怀内。

      方才大义凛然,信誓旦旦要赴死的是他。

      此刻不知是冷还是惧,瑟索的也是他。

      沈鹤白眼都懒得抬,已经不屑用正眼去看他,淡然道:“放心,没人在乎你死不死,你还不配去死。”

      他们夫妻二人,做一个你配吗,又一个你不配。

      周山听了面色越发僵硬,他年逾四十,虽在仕途上没能有什么出路,但也算有些谋略。

      见仕途无望,而立之时便索性辞官去了终南山,又找人放了消息,说是终南山有隐士问道,不久后便被烨王请回了府上,好生供着。

      这次的谋划,他同右相志在必得,满心为了天下苍生大义,虽看不起烨王那点龌龊的儿女情长,但也接受了烨王不少帮助,被尊一句先生。

      这些年,他一直是这般霁月清风的样子,不为财,不为权,在民间亦有不少声誉。

      就算是如今替烨王谋事已成,他派人追杀自己,也是不敢声张,不敢过分,只能暗中跟着伺机而动的。

      他一度觉得自己就算死,也是带着朝野上下,民间乡野,满口贤名而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反复提及“你配吗?”,在他面前直接打上脸来。

      周山想解释什么,但沈鹤白压根就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周先生既为天下百姓,大道大义,那就先感受一下被你荼毒的百姓如今过着怎样的日子好了。”沈鹤白说罢便朝门外走,柳绯烟会意地也出了门。

      周山局促地站在屋中,沈鹤游话不多,知道这是害父亲无法回家,害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元凶之一,一言不发地打量了一会,朝楚辛挥挥手:“屋里有老鼠也不知道赶赶。”

      楚辛点着头,把人往柴房带。

      “你们这样,不是君子所为。”周山皱着眉头不肯走,他纵然是自投罗网的,纵然立场对立,但君子不和,也不该当面辱没。

      他明明看着有厢房空着,他们却要把自己带去柴房,这不是可以羞辱又是什么?

      “我呸,谁是君子,我是你老子。”楚辛素来习武,身强体壮,虽然也过了不惑之年,但看起来比刻意把自己往沉稳里打扮的周山年轻不少。

      他早恨不得把周山剁了再剁,剁成肉馅喂狗了,要不是世子和二公子都没表态,他能把周山包了饺子,哪里只是一句口舌之快。

      周山脸色黑了又黑,最终败给了楚辛,实在不知道能对他回什么,再者,他的罩袍被沈鹤白划破了,在积沙城干涩的风里,冷得彻骨,他实在不敢再说什么。

      万一连柴房都不给,他就该冻死在这个破城里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所作为,没有波澜的死。周山咽了口气,安安静静缩进了柴房。

      柳绯烟跟着沈鹤白重新回了街上,夜市依旧热闹,但二人方才被周山惊世骇俗的言论恶心透了,丝毫没有兴致继续走马观花,而是直奔目的,买了几样东西就匆忙回了小院。

      柴房里没有灯火,周山在一片漆黑里听见风穿过小院被踢坏的门槛,发出“嘶嘶”呼啸,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呼啸声停下,院门“吱呀”几声,被人打开了。

      脚步到了柴房门前,柳绯烟拎着一盏油灯走到柴房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柴房角落,试图找到一块不漏风墙壁的周山。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周山蜷缩的姿势,丢下一团油纸包住的东西:“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么,先看看百姓因为你,因为章炎,因为祝云宸,因为你们三个各怀鬼胎的小人,都在过什么日子好了。”

      柴房的墙壁透风,周山早已冻得手指僵硬,腹内的饥饿更是磨人,他颤抖着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油纸包裹,只好用手腕夹住纸包,在地上一点点蹭着打开,里面露出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周山看不清自己打开的包裹究竟是本来就灰,还是在打开时滚了地上的灰。

      柳绯烟开口道:“这是观音土,吃下去可以充饥,当然,至于吃多了会如何,周先生可以自己试试。”

      战时,百姓大多缩在城内,不事农耕,围城时更是难有粮草补给,到最后,总有不得不吃观音土充饥的百姓。

      观音土并非食物,吃下也只是占据了腹内空间,并不能让人不饿死,吃完又后难以排出,常有百姓尚未饿死就已经活活涨死。

      “哐。”沈鹤白丢下了一个小桶。

      “土挺干的,不想吃的话还可以喝水,就是院门口的水。”

      院门口的确有水——马蹄踏出的水坑积攒了一些雪水混合着马尿。

      周山终于怒不可遏起来,将水桶打翻在地:“士可杀不可辱,世子所为,实非君子。”

      先前他如此说楚辛时,沈鹤白不在院子里。

      周山觉得,楚辛是个副将,军中的大老粗,沈鹤白不一样,这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是大盛四世三公的世家贵族,他总该是个君子了。

      “谁说我是君子了,我就是个卒子。”沈鹤白倒是没骂人,只是冷冷朝门外走去:“爱喝不喝,就这一桶,明日启程回雁门关,周先生睡个好觉。”

      他同父亲在战场上时,甚至喝过死狼的血。野外埋伏时,为了不生火招来敌人,他们也总是不得不就地喝些生水、脏水。常常有士兵因此上吐下泻,严重时甚至有人丧命。

      比起百姓们满腹观音土却活活饿死,比起士兵们在冰天雪地中喝雪水、吃雪块,喝几口脏水,算什么侮辱。

      倒是和周山这样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才是真的令人作呕。

      但此人到底有用,沈鹤白并不敢真的让周山死在积沙城,便暗中朝楚辛打了个眼色。

      这人得心甘情愿跟着他回京,才能在满朝文武面前揭开真相。

      否则,边关所有消息都握在烨王手中,如今在朝野上下,他说黑,那就是黑,说白,那就是白。

      就算雁门关二十万百姓,全都知道这昭然若揭的真相,然而朝中,谁有颠倒黑白的力量,谁说的就是“真相”。

      他不得不在此时忍住对周山的杀意,将此人毫发无损地带回去,才能真正给父兄洗脱“督战不利”的冤屈,只有把烨王和章炎这两个人面兽心的小人拉下去,才算真的复仇。

      楚辛会意,等柴房门关上后,摸黑从窗口跳了进去。

      周山听见声响,在一片漆黑里惊恐地往后挪动,却只能抵着墙叫喊:“世子刘我还有用,你怎么敢杀我!”

      “我就说你这个老贼,哪里是要赴死,分明是知道世子不会杀你。可惜了,我不是世子的人,也不是二公子的人,我只是大帅麾下一个副将。”楚辛一边恐吓,一边把吓得魂飞魄散的周山一掌劈昏。

      他把人塞进了还算暖和的西厢房,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看着床上昏迷的小老头:“要不是还等着你给大帅洗脱冤屈,老子给你睡厢房?做梦去吧!”

      第二日清晨,人还没醒,楚辛又扛土豆一样扛着一个小老头回了柴房,把人丢在地上,踹了一脚:“睡什么睡!”

      周山一脸茫然地被踹醒,裹着已经残破的衣服看向楚辛,问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叫周先生看看你做过什么,走吧,今日就带你回雁门关,二哥既然没事,我和烟烟也该回虞京了。”沈鹤白面无表情,冷淡地迈开步子。

      沈鹤吟摇着轮椅出了屋,一条狐腋披风盖在他双腿上,遮住日光下过于明显的变形,他同弟弟挥了挥手:“回见,等哥哥养好了伤,改日就回京,你在虞京,照顾好母亲还有鹤岚。”

      他表情里带了些说不出的情绪,然而沈鹤岚此时脑子里只剩下回雁门关处理琐碎事务、逼周山这个老东西开口,已经回虞京,扛起定国公府。

      他来不及注意究竟有哪里不对,只能匆忙带着周山朝雁门关疾驰而归。

      那里,有那三个老家伙留下的满目疮痍。

      他不想做别的,只想叫周山好好看看,看看他爹战死的地方,看看数万飞鹤军将士再也不能归家的地方。

      柳绯烟拍马跟在二人身后,回头看了沈鹤游一眼,她总觉得自己看出了什么问题。沈鹤游感受到她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说。”柳绯烟做了个口型,扭头跟上了沈鹤白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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