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断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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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御门的创立，始于安倍晴明年轻时与同门师姐鸣鱼比丘尼的一次观星。为对抗预言中随时都可能觉醒的阿修罗，安倍晴明呕心沥血建立了它，延续至今，已有五十余载的时光。百姓们视鬼御门众人为救主，而鬼御门门人亦视自己为守护百姓免于妖鬼祸乱的盾牌与长刀、视赐予他们这一使命的安倍晴明为导师与偶像。却鲜有人思考过，再优秀的戮鬼者也只是人类范畴中的强者，人力终有尽时，又该如何与传闻中长生不灭的阿修罗所抗衡？
这一点，老奸巨猾如安倍晴明自是早有筹谋。
拥有脆弱躯体与有限生命的人固然不可以，那么……魔呢？
寻常的魔自然也不行，惟有魔中之魔，方可成为阿修罗之敌。而生而为人，若想堕入魔道，最有效也是最有力的方式便是吞噬同类。譬如盅中之蛊，惟有不断地吞噬同类的生命，才可练就一身蚀骨噬魂的绝毒。
在江户城百姓心目中恍若神明的鬼御门，实质上不过是蛊盅一样的存在。历代的弟子们皆化身为刃，勇猛热血的被派冲锋陷阵，折戟于妖鬼的祸乱；心机深沉的被安排染指权力，折损于内部的倾轧；心肠柔软的不堪重负而挫去自身所有的锋芒，便被遣出鬼御门，终身为咒术所束缚，不得忆起这段往事。在病叶出门和安倍邪空之前，安倍晴明不是没有过惊才绝艳的弟子，却无一能够留存至他们入门的时候。于是所有弟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安倍晴明所操纵，把自己的生命、才华与青春献祭给了鬼御门这只蛊盅。
是以，在这场互相吞噬的蛊虫之战里，杀死邪空后的病叶出门已是站至最后的强者。而惟有杀死鬼御门中除他自己以外的最后一位幸存者，他才能够锻造魔中之魔的位格。
病叶出门望着现身于往生之桥畔的年老武士微胖的身形，被凛风吹拂的白发，心底是一派怆然的死寂。
最后一人，便是安倍晴明。
“当年我与安倍晴明观星卜卦，发觉阿修罗有苏醒之兆，距离灭世之灾降临至多不过六十年时间。为此，我们各自做下了准备。安倍晴明创立鬼御门守护江户，而我则倾注所有的阴阳术力，创造了五个生命。他们身负五行之力，不知身世而自有灵觉。寻找阿修罗，封印阿修罗，是流淌在他们血脉中、铭刻在他们脑海里的直觉与使命。”望着这一幕，不经意间，鸣鱼比丘尼清肃而又疲倦的声音从火缘心头碾过。
“你是说椿是……阿修罗？你胡说八道！”这是呼铁暴怒的叫声，“她是五年前晕倒在河边被我们救回来、五年来与我们同进同退的姐妹！”
“比丘尼，我尊您一声比丘尼，我们和椿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她，把她当做亲如手足的伙伴。才不是因为什么直觉和使命！”这是火缘惊怒之极时强自镇定的声音。
“孩子们，我很抱歉。”比丘尼拈动着腕上的念珠，叹道。
似乎所有的真相被揭破之后，都只剩下了利用、利用、利用。至于被放置于棋局之上的棋子们的思想、喜怒、悲欢，于棋手们而言，根本无足轻重。愧疚？应是有一点的，可是比起被愚弄的棋子们的痛苦，又是何等的清淡与虚伪。
“被操纵、被利用的生命，真是悲哀啊！”火缘苦笑道。而那厢，不知内情的黛玉都快被安倍晴明搞糊涂了：“他疯魔了么？”赦生没法回答她的疑问，因为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病叶出门听见了他们的疑惑，却无心解答。不得不承认，被揭破所有暗中动作的安倍晴明实在有愧于他营造出来的德高望重的厚道形象。为灭一不知是否会降世的阿修罗，他操纵了一代又一代年轻的鬼御门人的命运，利用他们对自己的感恩与憧憬，设下了鬼御门的血腥蛊盅。与此同时，却将唯一的女儿安倍樱姬嫁入京都的强大的阴阳师家族，让她远离了所有的危险与风波；而他自己，则借邪空的偷袭而以折损一个替身为代价，轻轻巧巧的跳出了棋局。从此以后，鬼御门的生死存亡，挑战阿修罗的重任，都再与他无干。
可他，居然还是站在了这里。
“老师，您一直是最怕死的。”病叶出门的目光清锐如冰凌。
“可我只是一个替身啊！”安倍晴明面上的假笑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自嘲与苦意，“本尊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大计划，就算是再想偷懒，也得捏着鼻子去完成。不杀尽最后一个同门，出门，你该怎么拥有与阿修罗抗衡的资格？”
所以，我在您的眼中，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件对抗阿修罗的武器吗？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打造完成的武器？
就像在鹤屋南北师父的心里，所有弟子只是完善他伟大戏剧构想的道具？
病叶出门沉默了，萧凉的夜风吹拂得所有人的衣襟簌簌而动，宽大的羽织隐约勾勒出了病叶出门手臂的线条。黛玉看得清楚，他的手臂已然探向了黑夜刀的刀柄。她拉了把赦生的衣袖，几乎与她的动作同时，赦生也开口了：“安倍晴明，你忽略了一件事。”
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一滞。
“我也是鬼御门的人。”他说着，双掌微合，再徐徐拉开，掌心相对的中央浮动着一只电蛇迸射的紫色光球，映着师徒二人影子的褐瞳隐有血晕燃烧。
黛玉心领神会，当即深深呼吸，压下心底的担忧，镇定自若的代赦生将潜台词补充说出：“安倍先生，如果真如您所言，病叶出门只有再杀死最后一名鬼御门门人后，才拥有挑战阿修罗的资格，那么赦生也该在他的诛杀之列。”
“您是想要病叶出门先杀您，再杀赦生；还是先杀赦生，再杀您？”黛玉慢慢的绽出一丝笑容，沐浴着微月清光，俨然有无尽清容华彩，全然令人难以将她和她此刻正说着的杀戮之事联系在一处，“不管选择哪一个，病叶出门似乎都没有十成把握活下来呢。即便是他能在杀死你们这两大高手后存活，似乎……也没有多少气力，去挑战阿修罗了吧？”
“亦或是，您可以选择让赦生先杀了你，或者是先杀了病叶出门？”她慢条斯理的分析着，只觉得自己像极了大将军身边狐假虎威的狗头军师，不由失笑，“当然了，赦生的实力还不足以稳赢你们二位，左不过是三败俱伤，真是没有效率的选择——和前面两个一般的浪费人力、浪费武力，很不可取呢。”
“您似乎从始至终没有杀死病叶出门的打算，我姑且认为，您没有生死之战时胜过这位戮鬼者的把握。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您同样赢不过赦生的？如此一来，不管是选择哪一条路，病叶出门与赦生二人无论谁站至最后，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惊动不了灵界的魔鬼们，到时候他们点齐了兵马一拥而上……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唐诗，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她掩口笑了几声，“至于安倍先生您……却是死定了的。”
她望着安倍晴明渐渐发黑的脸色，故作同情的补充了几句：“差点有件事忘了告诉安倍先生。阿修罗和你们这些人有什么恩恩怨怨，其实我与赦生都不怎么在乎的。您可别忘了，我们给幼时的阿修罗扫过墓，她和我们的交情，可比与安倍先生的深厚多了——而且我们这回去灵界，其实是想向她请教一些事情，没必要舞刀弄枪、大动干戈呢。”
“安倍先生，你说说看，万一一会儿混战起来，最后赢的不是病叶出门，那可该如何是好呢？”
安倍晴明的表情崩出了几道裂痕，很快又恢复如初：“在鬼御门中拥有相应的位置，不代表就是鬼御门的人。”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把赦生和黛玉的‘名’刻在鬼御门的术上，但每次尝试无不以失败而告终。两人的命格均十分奇特，赦生的命运背后似乎牵涉到某个不可揣测的古老而凶煞的神明，至于黛玉，灵逸缥缈，不可把握。
“你说不是就不是么？”黛玉笑盈盈的步步紧逼。赦生也配合的将掌心的雷球推向了安倍晴明的方向。安倍晴明想要坚守不动，可多年来趋利避害的本能仍然让他在攻击临身之际下意识的脚底抹油遁走。
眼望着安倍晴明霎时踪迹全无，病叶出门理了理羽织的边缘，忽而冲着一处黑暗道：“樱姬在宽永寺，江户就交给你们了。”
遁入了黑暗的安倍晴明颓然叹息。他这些日子就躲在宽永寺，又怎会不知女儿跑来削发为尼了？这个傻丫头，明明已经为她做出了安全的安排，偏偏还要一头钻回来，还尽是往最危险的漩涡里钻！
安倍晴明的气息很快消失了。病叶出门打量了下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我们走吧，刚才已经耽搁了很多时间。灵界恐怕已经有所感应。”顿了顿，又向黛玉与赦生道，“刚才多谢你们。”
如果没有他们搅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对安倍晴明拔刀相向。
黛玉有些担忧他的状态：“出门，你……还好吧？”
病叶出门擦去额上不知何时已挂满的汗水，忽而放声大笑：“事实上，现在的我才感觉到了解脱。我终于不用再为任何道义与使命活着了！”
见他神情癫狂，赦生皱眉：“还要继续吗？”
“为什么不呢？”病叶出门反问道。
说话间，只见一枝血红的山茶花从不知名处降下，落入了病叶出门怀中，上面用霜白的丝带绑着一封信笺。他拆开信笺，念道：“川流急下，被岩石分为两道。纵使分离，终有一日仍会汇聚。”
那是椿与他初会时，两人在中村剧院的舞台上对吟的歌。其实在那之前，四国桥的萤火之夜，他隔着满目的水光与月色，便已窥见了暗伏在桥柱上的椿。只是后者，即使是法力通天的阿修罗，也无从可知。
“看见了吗？在那座倒悬的王城里，可是有个女人在等我呢！”病叶出门朗然道。宛如一个不辞辛苦赶赴一场旖旎约会的情人，他的笑容甜蜜而痴迷，回身望向了倒悬的阿修罗之城下江户城燃天的大火。
“真美啊……”他发出了微醺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第103章 断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