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的异闻录[综]》紫焱

101、时空重叠

　　那日的山间，溪水潺潺，凉风习习，清透的花草香带着郊野所特有的零露未泯的润气。隔了浅浅的一水之间，黛玉望见了红蝶一般的女童立在对岸，轮廓绝美的幽黑的眼底光色沉沉，仿若无明的古井。

　　于她而言，明明是还不过一年的事，可如今回忆起来，竟也是恍若隔生。

　　“我送了你一只用各色的新鲜小花编成的花环……”黛玉重复道，心底有着说不出的难过滋味，“你还送给赦生的雷狼一只以般若鬼的头骨打磨而成的白骨球做玩具，雷狼可是喜欢极了。那晚我们都以为你……雷狼就把那只骨球放在了你的冢边。”

　　再后来，那只白骨球便被女鬼笑止捡了去。

　　“仙草。”阿修罗的声音在黛玉的灵台间缓缓的道出了曾经的称呼。黛玉却兴不起半分欣慰之情，因为她看到阿修罗的目光深邃，寂然无波。

　　发如鸦羽的白衣鬼王端然兀坐，指尖自素面折扇的扇骨上轻拂而过，冰色的指尖几与纨素的扇面同色：“那晚，我曾向不动明王祈祷，让我从漫无边际的痛苦中解脱。他也出现了，披着满身的魔鬼之血，一手持刀，一手持罥索，赐予了我宁静的安眠。”

　　阿修罗所描述的是不动明王……可那明明是病叶出门的形象！黛玉心跳顿了半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未及细想，便听阿修罗接着道：“然而我的自以为是的臣民，却动用种种可笑的手段与计谋，把我的命运重新推回了阿修罗的宿命。”

　　“所以，你也是恨着美惨尼她们的？”黛玉顿觉悯然，尝试着劝说她放弃祸世的想法，“那你又何必继续沿着她们为你划定的命途去走？我知道，你的本心对掀起一场灭世浩劫毫无兴趣，可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件令你觉得索然无味的事呢？这难道不是正中她们的下怀么？”

　　“仙草，你与银鍠赦生一般，仍然是什么都不懂。”阿修罗的声音静如冰河，“不会死亡的事物，不具有终结的事物，便不可能是美丽的。”

　　“而丑陋之物，无论为何物，落入阿修罗的凝视，就惟有毁灭一途！”

　　猩红的纱帷之内，白衣的魔鬼女王唇畔泻出一点意味深长而又百无聊赖的笑意，那弧度真是美极了，毫无温度的美。

　　一阵凉意自黛玉的心头缓缓滋蔓，她还待再劝，便见阿修罗语气玩味的说：“今天还真是热闹呀。”言罢，瞳孔中有着比最深的黑暗还要暗上三分的墨色光芒一掠而过，如同最冰冷而锐利的闪电，割破了虚空。

　　“啊！”细嫩清脆的惨叫声从彼端传来。黛玉灵识所寄托的灵光颤了颤，望见阿修罗身后浮凸的鬼面装饰忽而如被擦去的浮灰一般淡去，现出了异时空的一角。辽旷冰寒的雪原，一株墨色的梅树寂然伫立，霜白的花英盛放，时有数瓣飘落，如浸染着月色的清雪。而在这满目雪色之前，一个紫发的小姑娘如被什么不可见的莫测之力击中一般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梅树之上。而那梅树却纹丝不动，连周遭飘舞的雪瓣也不曾更改半分轨迹。

　　那栩栩如真的雪原与墨梅，其实只是拟态极其真切的平面背景。这在江户时代的人们看来极其匪夷所思的一幕，于赦生、黛玉所在的时代而言却是司空见惯的生活细节——只要权限足够，飞行器可以与里面的人的脑电波接驳，完美的还原出内中乘客所喜爱的任何画面。黛玉记得很清楚，当怀薰牵着她的手头一遭走进赦生的飞行器时，本自紫雷隐隐的飞行器内壁霎时如被冰风洗过，满目尽是空净的白，而在那冰白的荒芜中央所伫立着的，正是一株似与天地相融的寂寥的墨梅。

　　那个小姑娘正是怀薰！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突破了空间与空间的壁障，窥探了这个时代，却正好撞上了阿修罗之瞳！

　　重叠的空间一角里，怀薰捂住双眼的指缝里有血渗出。黛玉的心重重一沉，而那厢阿修罗饶有兴致的半侧了身望过去，视线所及，几可称为实质的黑暗凝聚成阴冷的潮水，朝着怀薰所在的空间无声的奔涌而去。

　　“危险！”宽永寺中，黛玉对着水镜失声叫道，她心焦如焚，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忧心如焚的关头，却见怀薰所在的空间忽而虚化，而原本在那里的鬼面浮雕又渐渐凝实，如厚重的颜料，一点点的将小姑娘单薄的小小躯体覆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这情形，怀薰应该脱离了阿修罗的注视吧？黛玉紧紧地攥住水镜的边缘，柔嫩的手掌被硌得生疼，可她的感知被过度的担忧填满，便浑然无觉。而水镜之中，阿修罗则明显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继而又转为了无趣的倦怠。

　　她重新恢复了端严的坐姿，连手中素扇与地面形成的角度都纹丝未变。乍一看，仿佛一尊雕琢得尽善尽美的冰冷的雪之神像。独有红唇轻启，泻出一点冷冷的笑声：“无趣的天人呐……”

　　那点微弱的笑声仿佛沉重的石头，重重的砸落在水镜之上，将一方清水砸得晃动不休，什么也映不出、看不清了。黛玉慢慢的放松了身体，心底又是庆幸又是忧虑，庆幸的是阿修罗的心情并不是很糟糕，才使得无论是意外闯入阿修罗视野的怀薰还是窥探阿修罗的她自己都逃过了死劫；担忧的则是阿修罗如今的状态，除却容颜未变，她的姿态、神情、思维，都分明已不再是椿了。

　　还有怀薰……她的双眼受了阿修罗的重伤，不知情况如何？尽管情势不明，但黛玉猜得出怀薰为何会窥探到此方世界——怀薰肯定是发现了赦生与她凭空蒸发，情急之下才施展天目神通，试图定位二人的行踪，却不想竟被阿修罗察觉而重创！

　　一念及此，黛玉于忧心之中更多出了几分愧疚，益发的坐立不安起来。她的焦虑持续到正午赦生过来时，已然攀升到了难以按捺的顶点。语速极快的向赦生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她果不其然的看到了赦生原本清而冷静的褐瞳内燃起了两点迫切的光。怀薰是赦生的表妹，兄妹俩感情极其深厚，怀薰出了事，连只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黛玉都尚且担忧不已，又何况与她血脉相通的赦生？

　　“我们必须尽快回去。”赦生一字一顿的道，双手攥得很紧。黛玉见状，生恐他情绪紧张之下伤了自己，便将自己的双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安抚的紧了紧，柔声道：“你有办法了吗？”

　　“目前看来，我们滞留此方世界的原因，与阿修罗有关。”赦生道。他们初来此方世界时，落在了中村剧院外，紧接着便被病叶出门追捕。为躲避通缉，他们藏入深山，与彼时尚为女童的阿修罗相逢。病叶出门在搜寻无果后，果断掀起了大清剿，结果在阿修罗的威压下杀了阿修罗。

　　而后来，病叶出门成为了一名歌舞伎，地点还是在中村剧院。病叶出门爱上了椿，地点又是在中村剧院。与其说是赦生与黛玉两人的滞留可能牵涉了中村剧院，不如说他们牵涉到的是与中村剧院有关的这两位重要人物才对。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黛玉忧心忡忡的锁住了眉头，“那我们该如何做？如今阿修罗已成就魔王之身，是断然不可能转回椿的。”

　　“那就帮病叶出门解决她。”赦生干脆的道，褐瞳之中所浸染的神色近于狠戾，唯有这种时候，他的样貌与气质才肖似嗜血而残毒的魔者。脱去现代文明温情脉脉的外皮，他也本就是喜好以毁灭为解决问题的终极方式的魔物。比之江户时代兴风作浪的魔鬼们，更为粗暴、精确、直截了当。

　　黛玉有些不适的抿抿唇，却也得承认，这是最合理也是能最大限度减免各方损失的方法。阿修罗所带来的祸世之威，仅由这几日盘旋在江户城上空的哭泣声便可窥见几分。无数屋舍被烧毁，大量百姓流离失所，而在鬼御门门人守护不到的地方，更有数不清的人们死于魔鬼的杀戮……想要唤回椿的人类意识，终是黛玉自己的痴想而已。

　　兴许，阿修罗早已回不了头了。

　　“你还要统领鬼御门，稳定江户城的局势，恐怕分、、身乏术。”黛玉稳了稳自己有些黯然的心绪，问道。赦生手掌一翻，就势牵住了她的两只纤细的素手。他虽天生拥有开山烈士的膂力，可在与黛玉相处时，仍能将自身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故而此刻黛玉虽然双手皆被他密密的握着，却只觉得对方的体温炙热，而不觉得有何压迫之感。

　　她担忧的看进了赦生的眼睛，骤然微张了樱唇。因为她看见赦生身后的那道被蜡烛微弱的光拖得长长的影子忽然像活人一般浮凸出了真人大小的高度。一个与赦生有着相同长相与身形的青年从影子中迈着劲健的步伐走出，一头及腰的红发流泻，光色明艳如掺了金屑的朱砂。感受到黛玉的注视，那道身影斜瞥过来，唇畔含笑，分明是欢悦又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情，可眉梢眼角尽是难以形容的腾腾戾气，锐利狂暴如星河奔流。

　　“杀体，”感觉到了黛玉的不适，赦生轻轻一牵，将她引入了怀中，同时向着那名与自己恍若双生的青年扬了扬下巴，“代替我，指挥鬼御门。”

　　杀体点点头，无声而激扬的笑了几下，身影陡然虚化无踪。

　　“我去找病叶出门。”赦生微垂下脸，对怀中的黛玉说，“你可以吗？”

　　他问的是黛玉如今的修为水平。他已决心要从阿修罗这里找到回去的突破口，而作为与他同进同退的伴侣，黛玉也并未提议异议。但谁也不知道那个突破口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而在出现之后，又会保留多久。为保险起见，两人以及雷狼最好同行，方不至于错过那极有可能稍纵即逝的穿回原世界的时机。

　　于是问题来了，接下来他们势必要陷入一场苦战，赦生虽自问有自保之力，可黛玉若仍是如前的孱弱之躯，他也不敢拉着她轻涉险地。

　　黛玉仰起脸，目光盈盈如星：“我学到的法术可以抽取灵界之力，而且有地藏王菩萨的石像随身，只要不主动招惹魔鬼，自保应该不难做到。”

　　赦生松了口气：“病叶出门之前来信，说自己找拔刀斋重铸黑夜刀。重铸一把戮鬼神的宝刀，需三日时间。”而眼下，距离三日之期结束，还剩一个夜晚的时间。

　　黛玉摸了摸随身佩带的匕首“碧虚”，点点头：“正好，见识见识那位传奇的铸造师的光彩吧。”

　　她对着赦生，也对着她自己，说：“会无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江户城郊，拔刀斋的铸造炉的火光已经接连燃烧了三昼两夜。随着时间的流逝，如有实质的凶刃的气息越发森锐。哪怕是身为黑夜刀的故主，病叶出门也自刀气之中品到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的对于杀戮的渴望。

　　重宝现世，必引动鬼神窥视。于是重重叠叠的鬼影魔形堆叠在铸造庐外，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写满了垂涎。而后，在拔刀斋强横的引力之下，这些恶鬼们又一一的化作黑夜刀重铸的养料，把将将成形的黑夜刀喂养得愈发的贪婪与冷利。

　　这些变化，病叶出门一一看在眼底，却又漠不关心。炉火跳跃的光将他的脸映得时而暖红，时而苍白，变化不定。普渡神女们立在他身边，神色肃然的望着拔刀斋挥汗如雨专心铸造的身影。他们和病叶出门拉开了一人的距离，似乎刻意的隔出了一个人的位置来。

　　那，是属于椿的位置。

　　赦生带着黛玉从雷狼背上跃下，进入铸造庐时，望见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作为一名爱刀成痴的铸造大师，拔刀斋一旦专心于铸造，是无法分心招呼客人的。故而他们只是无声的向着病叶出门颔首，权作打了招呼。黛玉的目光旋即落在了普渡神女的身上。多日未见，他们比起上回见面时似乎憔悴了许多，谷地的脖子上缠着绷带，呼铁的右边的肩膀上更是被绷带裹了很多圈。

　　本属于那里的一条手臂，赫然不见了踪影。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人面桃花与one1two2两位亲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