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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孤立(小修) ...

  •   一晃半个月过去,那夜的翩翩郎君仿佛只是阿芙的一个梦影,十几天里她没再见过她的夫君梅洵。

      除此之外,每日晨昏定省,给公婆问安。她规规矩矩隐在花团锦簇的美人堆里,左耳听的是四姨娘声情并茂的坊间传闻,右耳是七姨娘欢快活泼的民间小调,正面对一朵白露未晞的娇花。

      此情此景,和说书先生口中严肃板正的问安根本是南辕北辙。阿芙看着有趣,要不是四姨娘时不时递过一个眼刀,她绝对会啪啪鼓掌,讲的实在太精彩了!

      而对于梅夫人而言,四姨娘入府多少年,这样换汤不换药的坊间传闻就听了多少年,无非就是重新捏个名字,颠倒次序。最后出来又是个新故事了。

      手段是俗套了些,但细琢磨一番,人家四姨娘好歹还是花了心思,费了功夫的,不容易。七姨娘就惫懒多了,词不改调不换,一唱唱三年。开场白都有了固定格式:“婆母,前些日子啊我新学了首小曲儿,我唱给您听啊......”

      梅夫人微笑颔首:“好啊。”

      内心悠悠一叹,余光掠过张碳黑且神采奕奕的脸蛋儿,心念一动,道:“九姨娘,你到咱们这儿也有些时日了,过的可还习惯?”

      “回婆母的话,习惯。”阿芙坐姿端正,“多谢婆母关心。”

      梅夫人笑道:“咱们梅府虽说是大户人家,却也没那么多规矩,你敬的茶我和老爷子都喝了,就说明心里是认了你,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拘谨,我问什么你直接答便是。”

      阿芙:“阿芙明白。”

      梅夫人道,“说起来骊县我还未到过,虽听云黛提过一两句,但到底不够细致全面。正好你出自骊县,也算是有缘了,能否给我讲讲你们那儿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呢?”

      阿芙习惯性的抠抠手背,要她干体力活儿还行,要她讲故事那就太为难她了,何况还有四姨娘这个金光闪闪的榜样在前,就想蒙住脑袋做只鸵鸟。

      “我....我不太会讲,怕讲不好....”

      梅夫人和蔼无比,“无妨,咱们就是闲话家常打发时间罢了,你不必拘束。”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阿芙再扭扭捏捏就显得小家子气了。冥思苦想,搜肠刮肚一番,清清嗓子,方才磕磕绊绊的吐了些东西出来。

      骊县的风土人情无需太多赘述,仅一个“辣”就能囊括。骊县人火辣辣的性情,古道热肠,真诚豁达;骊县火辣辣的景色,山的恢弘大气,湖的波澜壮阔;骊县美食的包罗万象,蒸煮煎炒,凉拌小菜,炎炎夏日辣的口舌生津,簌簌冬日辣的人汗流浃背。

      ——爽得升天。

      而奇闻异事呢,与它的风土人情相比就黯淡多了,才子佳人是有,因为没能溅起多大的水花,最终悄无声息随着时间长河没去。

      话毕,口干舌燥的阿芙顺过茶叽咕灌了下去。

      梅夫人神态依然从容优雅,四姨娘懒懒往后一靠,似笑非笑道。“我说九姨娘怎么生的这般好福相,原来对美食有诸多了解,怪不得体态样貌皆不同于寻常女子。”

      阿芙讪讪低头,她所知不多,嘴又笨,没有睁眼瞎编的本事,只能讲讲美食了。

      “这有什么呢,四姐姐你若是听馋了便直言嘛,七妹我就算耗尽人力物力也会将九姨娘所讲的骊县美食送到你跟前的。”七姨娘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四姨娘一听七姨娘开口就浑身不舒服,当着婆母的面儿也不屑掩饰。俩人惯例的互相回怼,三姨娘圆场,眼看要收场,不知怎的又绕回了阿芙身上。

      “我看咱九姨娘就算骊县的奇人了吧。呵,不都说骊县的女子小家碧玉,温顺可人,冰肌玉骨么。瞧瞧,咱九姨娘可是一头都没占呢。”

      “若这般说来,四姨娘你也算是京城奇女子了。不都说京城女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嘛,瞅瞅,这趾高气昂,明嘲暗讽的劲头谁比的过呀。”

      四姨娘一噎,眼皮都快瞪出褶子了。

      最后怒而拍桌:“好啊,骊县女人生子如产粮,我倒是要看看她能不能给婆母产一窝出来!若能.....”她冷笑,“那我便心甘情愿做这京城奇女子!”

      七姨娘亦回之一笑,“你且看着吧。”

      屋外阳光普照,是个顶好的晴天。几个姨娘前后脚出来,阿芙慢吞吞走在后头,渐渐拉远与旁人的距离,在下个廊洞转入别处。

      她在层层叠叠的梅府中漫无目的的溜达着,走马观花般赏过青砖黛瓦,花草鱼鸟,九曲回廊,这般如诗如画,就是真正的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软底绣花鞋踩在凸起的鹅卵石面上,每走一步脚心都传来酥酥痒痒之意,鞋里嵌了保暖的棉花,穿上一会儿两只脚丫就暖烘烘的像手炉。阿芙从前在家时冬天能有双麻鞋穿就很好了,往脚上缠上几块破布勉强御寒,生出冻疮都疼得麻木了。

      但现在她脚上的冻疮已经慢慢好转,走路都轻盈了不少,心情也很是愉悦。在看见假山水榭,雕栏画栋时,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大,好美啊。”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不约而同噗嗤一笑,她立马红了脸,她目不识丁,肚子里自然没啥墨水了。

      小声道:“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地方.....”

      彩莺捻着手绢挥了挥,客客气气道:“奴婢有个在乡下的表弟打从出生起,就没出过县城,前段日子到这儿寻我,光见着咱们梅府那金碧辉煌的匾额,就激动得大喊大叫。”

      “所以啊,奴婢特别能理解九姨娘你,这往后让你大开眼界的东西还多着呢。”

      阿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彩莺满意的勾勾唇,心道这乡下来的野丫头虽是丑笨了点,但着实好拿捏。

      下一刻,阿芙抬起澄澈的双眸,怯生生道:“彩莺姑娘,我可以跟你打听个事儿吗?”

      彩莺挑眉。

      阿芙:“夫君.....少爷他......他还好吗?”

      晨起请安时不见他身影,午时她在自己的流光阁用饭,到了夜里独守空房。

      她并非心有所怨,亦非妒妇。她只是想知道梅洵身子可还安好。

      彩莺并未觉得吃惊,只是这话若是换了其他姨娘来问,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这话从貌不惊人的九姨娘嘴里说出来,那味道就完全变了。

      她不禁嫌恶的蹙眉,“九姨娘,恕奴婢直言。少爷他爱什么时候去你那儿,就什么时候去,你身为少爷的姨娘只需做好自个儿的本分便好了,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

      自个儿长什么样儿心里没点儿数么?还想争什么宠。

      阿芙看着彩莺那冷冰冰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掂着胆子解释:“彩莺姑娘,你误会了。”

      她好声好气:“我并非抱有别的心思,我晓得我配不上少爷,可再怎么着我也是拿他当夫君看的,所以难免关心一下.......”

      彩莺笑了,目光锐利。用手绢点了点她的肩,“九姨娘,你怎么进的府我就不说了,可你也别不把人当回事儿啊,这府中上下可都看着你呢,你这般大言不惭,理直气壮的说你和少爷是夫妻?”

      “连脚跟儿都没站稳就想着上位,能让你做个姨娘已是祖上积德,你竟还不知足。果然是丑人多作怪!”

      阿芙张了张嘴,她不过是寻常的关心罢了,怎么就能曲解到这种地步?

      很快,九姨娘的“狼子野心”人尽皆知,原先她还能出去溜溜弯,现在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请安,她几乎足不出户了。

      可窝在流光阁并没让阿芙好过多少,身边伺候她的丫鬟一日比一日懒散轻慢,从热腾腾的珍馐美味,到寡淡的清粥小菜,到最后随意上桌的残羹冷饭。

      从恭敬的九姨娘,到随意的喂,最后发展成明目张胆的喊绰号,无孔不入的软暴力,让阿芙感到难过害怕,她明明没干什么坏事。

      “来来来,领例银了。哎这是你的,你的,哎都拿好了啊,丢了没得补啊。”

      “放心吧彩莺姐姐,我们肯定保管好,不给姐姐您添麻烦。”

      “知道就好,这月例银发完了,现在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几个领完例银的小丫鬟高高兴兴的散了,彩莺则眉开眼笑的颠了颠手里颇有重量的荷包。

      今儿又能去水粉铺买几盒胭脂和香精了,还能去布庄买匹布,她都好久没穿新衣裳了呢。

      彩莺喜滋滋的把荷包塞到怀里,转头瞟了眼角落的阿芙,厉声骂道:“睡睡睡,天天就知道睡!都胖成这样了还好意思睡觉,也不怕一觉睡醒变成猪精了吗!”

      缩成一团黑影的阿芙抖了抖,闷声不吭的探出头。

      “今儿的活计做完了吗?拿来给我检查,要是不过关今晚你也别想吃饭了!”

      阿芙模样笨拙,却生了双巧手,往白娟上随便绣只莺莺燕燕都活灵活现,神态惟妙惟肖,绣朵花儿都能从绢上飘出隐隐幽香。

      她这天赋让自小学习女红的彩莺拍马也赶不及,眼红不已。同时,她又从中嗅出商机,逼迫阿芙每日绣些活计,好让她出府变卖,这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普普通通的白色绢布像是被人赋予了生命,静似动,动似静,叫人眼花缭乱。

      彩莺每看一次这些精美的手绢,她心里的妒火就旺一分。

      换钱的东西照收不误,嘴上却不饶人。“天天供你吃供你喝的才绣出这么点东西,你是讨打了吗!告诉你,今儿不给我绣满二十方手绢儿,你别想休息!更别想吃饭!”

      阿芙脸色苍白,她平日里最多也就能绣出八幅图样,更遑论她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哪儿还有那个精力绣出二十幅图样啊。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她哆嗦着唇:“彩莺姑娘......你别难为我了,那可是二十方手绢啊,我哪里绣的完啊。”

      彩莺眼一瞪,冷哼道:“不过二十方手绢儿罢了,我没让你绣出五十条已是宽厚,你别不知好歹!再啰嗦你明天也饿着吧!”

      门砰的合上了,静谧的厢房内独留阿芙一个人。

      炭盆里的光火湮灭多时,呛人的劣质炭味久而不散。

      阿芙揉揉酸涩的眼眶,纵然家徒四壁,冬有冷风夏有雨露,但也比这密不透风的厢房来的温暖。

      她摇摇晃晃下地,轻手轻脚的打开衣柜,伸手在里边摸索了阵儿。

      阿芙眼放绿光,盯着手心的窝窝头咽了口唾沫,这是她前天偷偷剩下的半个,就为了应急充饥。

      怜惜的摸了摸干瘪瘪的窝窝头,两三口下肚后,她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

      希望能多撑一会儿吧。

      阿芙一夜未眠,快马加鞭的赶制图样。

      她性子憨厚淳朴,但也没傻到一根筋儿,既然彩莺强人所难一定要她绣出二十幅来,那她就照做,可那些图的质量就不是她能保证的了。

      若她再以此借题发挥......

      阿芙咬咬唇,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大不了就把这事儿捅到公公婆婆面前,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天蒙蒙亮时,房门就被人粗暴的一脚踹开了,力气大的整个门框都在发颤。

      彩莺手中提着鸡毛毯子,不紧不慢的踱到床前。弯下腰,阴阳怪气道:“哟,这太阳都晒屁股了,咱们九姨娘还没醒哪。瞧这小日子过的可真是舒心惬意啊,着实让奴婢羡慕的紧呢。”

      床里一阵响动,阿芙一打眼就注意到了那柄细长危险的武器,她惊恐的往里退了退。

      彩莺阴笑两声,故意晃了晃鸡毛掸子。

      阿芙瞬间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尖叫了下。

      “闭嘴,叫什么叫!大清早的你是想吵死谁啊!”彩莺挥舞着鸡毛掸子,“赶紧给老娘起来!”

      这手里边的东西她暂时还不敢动,她还没忘了眼前这个土包子是个姨娘,万一真把人逼急了,她趁请安的功夫把她给告发了就惨了。

      阿芙像赶牲畜似的被赶下床,除了简单的梳洗,其他仍由彩莺来做。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阿芙耷下眼皮,而后歪了歪脑袋。

      “彩莺姑娘,你去休息吧,以后这些琐事就不麻烦你了......”

      彩莺执着发簪的手一顿,眼微眯:“你说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阿芙好不容易积起的一点勇气差点又要散了。

      她低头喏喏道:“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啪

      她一颤。

      “你个死猪精是在教我做事还是在嫌弃我手艺不行?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模样!老娘肯纡尊降贵给你打扮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赶我?”

      彩莺陡然拔高的尖锐嗓音刺得阿芙双耳微痛,她稍侧了侧身。

      “我素朴惯了,用不惯那些漂亮的银簪和珠钗......”

      “呸!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贱,给你好东西都不会用,就是个命贱的玩意儿!随便你爱怎样怎样,到时候出丑了可回头别求我!”

      彩莺气冲冲的离开了,阿芙重新打了盆热水,用沾湿了的面巾一点点擦掉白-粉和胭脂。

      换上衣柜里最朴素的袄裙,用白玉簪绾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除了这些再没多余的饰品了,整个干净清爽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公公婆婆看她的眼神里,竟然带了丝.....欣慰。

      而最让她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她终于在时隔将近两个月后,再次见到了夫君梅洵。

      他被其他姨娘们簇拥着,一袭青色长袍衬的他肌肤如雪,他弯着的唇角像把钩子,牢牢的勾住了她的心。

      她就是个置身之外的旁观者,只敢远远望着,即便他双目失明,但从不闭目与人交谈,反倒微微压下身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专心倾听。

      冬日的暖阳打在梅洵身上,他沐浴在金光中,为本就柔和的面部轮廓镀上了层浅浅的光晕。

      少爷他,真是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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