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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风心月 ...

  •   “竟胡说,才过了多久,看你身上沾染的一身俗气,师夷长技就学了这些歪酸下流的话来?”对面的少年一身素衣,束起一头长发,看起来倒是比那些表演的仙童更是超凡脱俗。
      “这算哪门子歪酸下流?难道那个显形咒是不是不入流?江湖卖艺人都比他们做的这套把戏精彩,堂堂一个大门派做弄这些小手段、小花样,哄小孩呢,真是”,他凝神想来一下,吐出个词,“低级”。
      徵铭听完,自动忽略他打得这一套太极,一小声清朗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流出来:“好好,你啊,说你五大三粗呢,偏又会绣得一手好花,说你颇有才思呢,你又时常瞧不出个症结来,祁山杀鸡费宰牛的劲干嘛”。
      ‘五大三粗但会绣花’,伍一尹听了也甚是觉得恰当有趣极了,他自然是不在意徵铭说他什么的,随意地又夹了几筷子酒店招牌菜吃了。
      这都要感谢他爹的血缘,传给他这与他无甚用处但能糊口的惊世才能。伍一尹虽然没有出口成章、倚马千言的素养,但字、画皆是一绝,模仿能力出类拔萃。
      当年刚进城里,连吃饭都成问题,直到伍一尹在酒楼外看到几家富家公子一掷千金拼着买了幅徐凌才子的书画,他咬着根草叶,嘴巴上翘出一个小弧度,这种东西就能挣钱,我也能画。
      以假乱真的画给他们挣了不少钱。
      伍一尹画画的时候,看似很轻松地一笔一捺便出一个山水。但也是极其费神的,复刻最大的难度在于细节,一点点细枝末节都可能损坏完成度。因为徵铭目力惊人且过目不忘。他们复刻的时候,都是着徵铭去记,回来画幅草图,最后由伍一尹凭着印象,两人一起合作完成。
      日子好过了起来,但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们启程来了长宁,参加四年一度的祁山大会。
      “两位客官可是吃好了,还要小二再上点茶点吗”店里的小二甚是殷勤。
      许是看他们两个年级轻轻,有钱好赚。
      左右是不差钱,伍一尹掷出一颗金豆,恰好落到小二怀里,小二里三层外三层扒拉着衣服翻出这颗金豆子,喜不自胜:“客官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他手指向前一点:“给这位公子上一份店里最上等的甜果、蜜饯”,看着徵铭眨了一只眼睛,故作成熟地吩咐小二“再为我们准备一间上房,时间嘛不确定,等我们住到要走了,多不退,少给你补”
      小二听闻立刻喜上眉梢,乐呵呵地就去办了。
      “你这是什么说法?”
      “勤俭持家的说法”伍一尹一本正经。
      “……”,反正两人一直一起住也没什么。他们在人世待了这么多日子,听过人间的戏本子,也看过青楼里豪赌式的斗花魁,看着官员乡绅三妻四妾,也看过穷酸秀才官宦小姐被棒打鸳鸯。
      这世上,感情之复杂多样,似是看不尽。
      从魍街到人世,他们一直都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不知道的时候倒还好,这,知道了就逃不过心里的审视。
      十几岁的年纪,也该慕少艾了,两人还黏在一起,伍一尹心思粗略,觉察不出什么不对,徵铭倒有点不自在。总不是长久的办法。
      这祁山大会前几日定是十分热闹的,去排队不如在周围多转转玩玩。等末日门可罗雀了,他们再去。
      晚上,他们两个去夜市溜达。
      夜市上挂满了红色灯笼—许愿灯,算长宁城的一大特色了,善男信女买了寺庙的信灯,又买了块位置,据说,信灯能吸收来往人群的喜乐之情,保佑他们的愿望得以实现。
      一举三得,饶是伍一尹也咂摸出这里利润之大。
      长灯下,伍一尹和徵铭在人流涌动的光影里的漫步,伍一尹的身形比之前又长了不少,稍显挺拔了。伍一尹本就生得模样极好,剑眉星目,眼睛里的水汽很盛,看人总一副氤氲的样子,英气之下又脉脉含情,实在是偏偏好少年,路人看了都忍不住侧目。
      而徵铭毕竟小了一岁,身高不及他高,样貌也暂时稚气未脱,清秀有余,英气不足,自不如他‘醒目’。在穷困的时候没吃上饭,吃上饭了以后整个身体还没调节好,没来得及抽个儿。说话间,伍一甚至会为了照顾他,弯下腰或低个头,果然多吃饭才能长得高,甜果蜜饯真是坏人心智,他心下暗暗想着以后要戒掉这口舌上的贪欲。
      两人早已适应这边的生活,一路看看、买买,十分惬意。
      “客官客官,看看小店这儿的宝贝,天上地下应有尽有,都是绝迹珍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老板,摸着一把小胡子,站在店门口向伍一尹暗送秋波。
      徵铭嘴角一撇,心里一阵讨厌。还未来得及快步走开,这厢,伍一就乐呵呵拽他进去了。
      “看看嘛,咱们这行也要,知彼知己的”
      这小老板不光是眼睛不安分,手也不安分,看伍一尹这招摇货身上衣服料子好,逮个间隙就捉个衣角、袖子、衣带小摸一把,不知是过过钱瘾还是解解眼瘾。他竟全然不在意,坦然自若地到处瞧瞧看看,心大得很。
      “咳咳咳,老板,这个……”
      老板闻声,猥琐的手一缩,舔着脸就开始吹:“客官这眼光太独到了!这可是三界有名的那位徐凌才子的真迹”
      “真迹?”
      “真的不能更真,为了这幅珍品,小店也是砸了千金、万金淘来的,客官这眼光真是一绝,但可惜本店概不出售,这幅江雪慕辰图算得上我们小店的镇店之宝了”
      伍一尹冲徵铭讨表扬似的眨眨眼,两人心有灵犀,没做表态。
      随即,他在深切表达了一下惋惜之后,夸张地赞叹了一下店主的品味,把店主哄得极为高兴,讨价还价买了个小物件。
      什么徐凌才子的真迹,分明是他伍大才子的真迹才是。伍一尹甚至愉快,一路和徵铭讲了半天生意经,生生有种要把这赝品生意做大做强做广的意味。
      一路看过来,琳琅满目的商品,徵铭倒是没什么想要的,唯独在路边买了把趁手的匕首。价格贵得,有些惩罚的意味。连这带头乱花钱的主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只许你买东西,不许我买东西?”
      “没呀,你想要什么都能买”伍一尹吐了吐舌,“只是这人间的小刀小剑没啥灵气,中看不中用,配不上你”
      天色渐晚,长宁街头的人渐少,返程路上遇着一个老人专门买折扇。
      老人衣着粗布,粗糙的手上被竹片划的伤口纵横交错,新伤旧伤一层盖一层。许是付不起昂贵的租金,才选择在后半夜里偷偷出街。
      他们行将过去,本不预买,但徵铭余光扫过,顿觉这扇子质量不错,用纸及其考究,他俩也算是吃笔墨纸砚这碗饭的人,这老人用的纸都是上上品。
      “怎么了?”见徵铭脚步一顿,伍一尹也停了下来,“你想要这个吗?”
      “先随便看看”
      看来看去就随便一问,价格惊人。
      “老先生,你这半夜宰客就有点不正义了”作为生意人,讲究一分钱一分货,价钱其实随便叫卖的。伍一尹正打算一通道理教会他重新做人,全然把自己是个赝品贩子给忘个一干二净,伍大才子心中,正大光明地觉得自己手里出来的就是童叟无欺。
      腰腹一吃痛,伍一尹责怪地看了一眼徵铭。
      徵铭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摸一下。
      他这一摸,心下感叹:大爷真舍得,这洛阳纸他可太熟悉了。他们所作的仿画卖的贵,但这成本也是极高的,这徐凌才子不知生得哪版娇贵,偏爱用一纸一金的洛阳纸。
      “哎,大爷真是讲究人哈”,伍一尹话锋一转,“这洛阳纸裁了作扇子,真是可惜了”
      老人见他竟认出是洛阳纸,敬佩他是个读书人,稍微和颜悦色了一点:“公子自然是可以自行题字的,比起染上笔墨挂在家中收藏,被做成折扇随身佩戴,不算可惜”
      一双瘦长白皙的手握着一片金叶子,放在了老者破落的摊位上。
      金子不会因为在陋室就失去了价值。这破落摊位上卖的每一把扇子都值得这个价。
      “我买了”云淡风轻地一句,徵铭随意取了一把扇子,折起来,往腰间一揣,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伍一尹在原地,凉风一吹,这小子花钱真是,不想哥哥赚钱多不容易啊,一片金叶子……下次不能把金叶子给他,只能给他揣着点金豆子。想像了一下徵铭埋头一个一个掏金豆子的场景,伍一尹忍不住嘴角上扬,撒腿就追了上去。
      客栈里。
      伍一尹咬着笔,犯难。
      徵铭一回来就让他给题个字。他跟小二一招呼拿来了文房四宝,就欲上手,本来题字是挺轻松的事,他平日里也常写,还买的贼贵呢。
      可徵铭偏不按常理,不疾不徐、凝眸浅笑,郎声说道:“徐凌才子的字,我不要,我要伍大才子的”
      伍一尹心头一热,连着心跳都快了几下。
      平日里常写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类酸不溜秋的句子,不然就是誊写诗句,现下让他想一句送给徵铭,这胸口里的墨本就没有多少,搜肠刮肚,一时半会也没个结果。
      憋不出个词儿来,两人互相调侃了一会,便睡了,
      清晨,徵铭依靠在窗前的台案上,把玩着扇子。上面以一种清丽俊秀、刀刻斧凿的字体写着四个字:西风心月。
      猎猎西风劲,湖心月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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