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尾》浪里淘淘

41、乱世为家

　　无人未曾察觉的夜里，一只翠鸟衔着小枚金属环飞进了玉颜殿，准确落在徵铭房间的窗户外。
　　翠鸟放下金属环，啄开窗户纸，跻身飞了进来，吊挂在徵铭的床头。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睡得很沉，并没有察觉到它，它扑腾了下翅膀，蓝色的羽毛扇出一缕微风。
　　“他可真是坚持不懈，不为难你了，给我吧 ”徵铭摊开手，小翠鸟欢快地跳到他手上，蓝色的脑袋在他手心里拱了拱，鸣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徵铭点亮房里的灯，将指环上随意扔在桌子上，揉着头发又回到了床上。
　　几秒过后，臭着脸又爬起来，“啊啊，真是！这都第几个了，有完没完”
　　他取出书架暗格里如同魔方一样的宝物——玲珑屉，将指环扔了进去。上一次碰面，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塞到身上，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到祁山了。
　　指环在玲珑屉内部分解产生的法力使得玲珑屉立彻底绽开，悬在半空，男人的话语从里面清晰的传了出来。
　　指环是用法力所凝结的密纹语信，也是驱动玲珑屉的能量来源，个体凝结的指环只有对应的玲珑屉才能解开。
　　先是无意义的笑声，似乎是喝醉了，他说话有些吞字：“哎，徵铭，弟弟，有想我吗？”
　　这醉鬼的言语骚扰才说了一句，徵铭眼尾跳动了一下，想着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这家伙对他能有什么好说的，正打算手动废了这个指环图个清净。
　　“哥哥好寂寞，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大家都死了，族人死了，父亲、母亲、乐铭……他们都死在我面前，你至少还有仙门祁山的人爱，我呢，世界之大，竟然找不到听我说话的人，仔细想想是不是如果当时也那样死了比较好呢，做妖，也不痛快呀”他自言自语完后，又痴痴地笑起来。听起来那么落寞。
　　“连母亲都爱你更多，你才是她发自内心想要的孩子，爱真是说不清的东西呢，她怜惜我，待我温柔，待我好，却不爱我，族人也是，他们对我好是因为怕我，真是讽刺，对我最好的人反而是你父亲，不知是你们仙门所宣扬的爱众生还是因为爱屋及乌，他待我比父亲还好，但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遭受我父亲的暴怒和虐待……”
　　“你和母亲真的很像，比我重新带回人间的那个女人还像，哈哈哈，她不爱我，那个女人却爱我，真是可笑，我费尽心力想要见的她却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人，人死不复生，如此简单的道理，镜花水月一样的梦还不如不做”
　　“你看她贪婪、任性、记仇，完完全全不是母亲的样子，母亲端庄、朴素、温柔，为了族人牺牲了那么多，只是在将死的那一年为自己活了，这样的人谁能去恨她，是我不好，用返生结界炼成的她折辱了她，每一次想杀掉那个女人时，真的下不了手，她的呼吸、她的眼神、她说话嘴角的牵动，她手心的温度都是她原本的样子，我好想她，好想，想她再轻声唤我一次，想看她无忧无虑地笑着，想回应她做她的孩子我很幸福……”杯碟洒落一地的声音里藏不住低低的啜泣声
　　“是我对她轻许了太多，为妖的规矩我懂的，祸乱朝政的事，你们仙门定然会出手，如果是你的话，杀她的时候能否留她一口气，我想送她最后一程，带她来这世上的人是我，最后也该由我送她走……”
　　长久的沉默后，玲珑屉闪着将熄灭的光，徵铭以为他说完了，挥袖灭了房里的灯，天明尚早，尚可再休息会儿。
　　黑暗中，钟文的声音又继续说道，轻快的语调：“我派去给你送信的小蓝鸟，你喜欢不？它似乎很喜欢你，每次知道要去找你，都很开心”
　　徵铭回头看，那玲珑屉完全熄灭了。

　　巨大的一张床上，红色的帷幔还未拉开，地上散落着衣服、珠宝。
　　温徵仪侧身躺着，拉开绑缚着手腕的黑色丝绸，看着那些如藤蔓一般丑陋的瘢纹，和钟文决裂以后，它从来都未消过，即使是在床笫之间也没有，再怎么假装快乐，都瞒不过它吗？
　　“徵仪”
　　她连忙将黑绸拉上，笑着转过去：“掣今日醒的这么早呢？”
　　掣抱她进怀里，埋在她颈间亲吻，又迫不及待去看清她的样子，怕错失了一个笑容，这种事发生好多次了，他依然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说道：“嗯，徵仪你越发美了”
　　温徵仪的食指勾勒着他的唇线，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你要一直陪着我，知道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的头发被温徵仪拢起，露出了全部的侧脸，那是……钟文的样子。
　　细长冰冷的手环绕着他的脖子，与他相拥、痴缠。
　　他开心极了，只是做替身嘛，又怎么样，温姐姐死而复生已经是他不敢奢望的事，现在还能这样对他，他真的快开心死了。
　　上一次，她委身乐铭那个臭道士，几乎把他逼疯了，他目睹这他们的相爱、甜蜜、云雨、甚至生子，压抑带来不了平静，嫉妒在心里疯长。
　　终于还是被钟文的父亲蛊惑、利用，等意识清醒过来，已经杀了她，再怎么哭喊、再怎么懊悔她都不会回来了，狂怒之下法力暴走杀了周遭的全部侍卫，也杀了他的饲主。
　　四十多年，他一直懵懵懂懂，空洞地在她待过的地方流连，直到某天突然闻见她的香味。
　　这一次，任谁也无法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在人人都惧我的宫闱之中，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明明是你向我伸出的手，抱着我看花看水，说我与你的孩子一般大，他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兴许能和他成为朋友。
　　掣是幕妖，他的法力只能通过亲密接触来获取，与他双修得到的东西远比做这事本身要有利得多，钟文说的不错，这孩子永远不会伤害她，他是真的很爱她，不夹带任何理由，只因为她存在的本身而爱她。
　　做完后，温徵仪身上泛着微红靠着掣半裸的上半身上。
　　“掣，你还记得我以前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吗？”
　　“温仪怎么想起他了？你……还喜欢他？”掣小心翼翼地问，他没有信心比的过那个人。
　　温徵仪倚在他胸口，玩着他的头发：“我都忘记他的样子了，怎么还会喜欢他，你可真是，人都在你怀里坐着，怎么还这么小心眼”
　　“你想看看吗？”掣偏头看他，闻这她头发的香味，说完又笑道：“其实你早就见过了”
　　他话音刚落，换了声线，清冷又温暖的男声：“徵仪，好久不见”
　　温徵仪抬头看他，他温柔的目光洒下来，让人那么熟悉，她忍不住抱紧了他：“乐铭，好久不见”，滚烫的液体顺着下巴流在了掣的胸口，他难过极了，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安抚她的伤心。
　　“这个人，我见了就没来由的伤心，你以后不要变了，也不要用他的声音说话，白白害我难过”她嗫嚅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娇嗔又带着哭腔。
　　“徵仪想让我成为谁都可以，只要能陪着你”，即使你心里没我，也没关系。
　　“傻瓜，你变成你自己的样子给我看看”
　　“我……我没有样子”
　　“什么叫没有样子？”
　　“与你们不同，我是幕妖，夜幕里雾气诞生的妖，成不了具体的形，成不了任何人，也可以成为任何人”
　　“那你之前见我的样子是”
　　“是我自己想的样子，我想变成你喜欢的人，所以结合了乐铭和钟文的样子来化形……”
　　“不用拘泥于身体，随心所欲，真是不错的办法呢，床帏之外，掣还是变成我之前看的样子吧，我的确很喜欢”
　　“那床帏之上呢？”掣变成钟文的样子和声音。
　　他在温徵仪耳边说话，能明显感受到她突变的心跳和她升腾的热情。
　　温徵仪被他的耳语牵动起了情欲，十分主动，捧起他的脸，亲昵地亲吻他的双眸、脸颊、嘴唇，因为动情，眼睛里闪着令人沉醉的光：“说出来可能要让你伤心的，我真的好喜欢他，这种时候你一直保持这样好不好？”
　　“好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徵铭很少来往生殿找伍一尹，上一次来，这边的弟子还都不认识他，这才过了没多久，情况完全反了过来，不仅无一人阻拦询问，甚至一路上不少弟子对他颇为恭敬，见面总要拜礼，乖乖叫声徵师兄。
　　小弟子们也是无奈，因着有不长眼的弟子没认出徵铭师兄，他们的伍师兄逢人就要教育一番，吹嘘他的徵铭师弟是怎样的才貌无双、天之骄子，说道高兴处还要掏出怀中藏着的，他伍大才子亲绘的小像给人看，这十天半个月的，想不认识他都难。
　　“师弟！你来看我了！”伍一尹在书房远远就看见徵铭进了他的院子，开心地叫出来。
　　跳出窗户，一路跑过去，把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我真是想你”
　　徵铭冷淡归冷淡，想说句我也想你，但对着伍一尹的一张傻脸，最终还是没说，循规蹈矩地问了他钦雀的情况。他内丹受损，人也神志不清，他身体里的那把剑一直不能自愈。因此耽误了他们的计划。
　　所幸得知他已修复了自己的剑，徵铭总算放下心来。
　　他们进了书房，开诚布公地谈事情，徵铭与他说了自己和钟文的纠葛，温徵仪复生的来源，自己的考量，唯独伍一尹最在意、最想听的那件事没说。
　　伍一尹心沉了下去，他其实很想不管大爱、不管苍生地把他带走，两个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等大限到来的那天，那样他们至少能时刻在一起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人不由天。
　　他摒除杂念，分析道：“据去人间打探的弟子说，早年间豢养在皇宫的妖与她为伍了，钟文抛弃她了，确实于我们有利，这事情不太棘手却也谈不上不轻松”
　　“不过是一个小妖，收了他不算难事，我们，明日启程？”
　　“听你的”伍一尹两指并立，弹了他眉心：“没事别老皱着眉，不是还有我吗？怕什么”
　　徵铭摸着他弹过的地方，浅浅地笑着，是啊，我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