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__远行客

5、第 五 章

　　村子最东头，门前立着两棵枣树的柴扉小院扬起阵阵青灰色的炊烟。

　　陆离见了，脚步更是一快，推开柴门便往屋里奔去。

　　“娘，爹是不是……”

　　冷不防迎面从屋内走出个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陆离险些就要与来人撞在一处。

　　中年人眼疾手快，扶住了陆离，眉头一皱，当下便毫不客气地训斥起来：“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仔细你背上的药。”

　　“爹。”见果真是父亲，陆离十分欣喜。

　　相较于陆离的激动，陆为反应平平。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帮着陆离将背上的竹篓取了下来。

　　陆为翻看了看竹篓里的药材，见成色、品相都还不错，这才有了几句好话，“活做得倒还仔细，只是你这性子，还是过于冒失了些。”

　　方才确实是他失态，陆离垂手态度端正地站在父亲身旁听训。

　　“孩儿看父亲回来，一时高兴，这才……”

　　陆为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拣些漂亮话说也没用。”

　　父子二人许久不见，见了面首要的并非是关怀与问候，比起生活的细枝末节、其余散碎事情，陆为倒是更操心陆离的课业，他一边翻检药材，一边对陆离问起了话，“你功课做的如何，习字可有间断？这段时日铺子忙，我回的少了，你的功课今天我可都要好好考校。”

　　还不等陆离作答，陆母端着菜肴从院子里进屋，见二人挡在门口，陆为拎着药篓子就要考校孩子功课，满肚子团聚的喜悦顿时化为无奈，“阿离跑了一早上，也不让他进屋歇歇再说话。”

　　陆为错开身子，方便陆母进屋，“这读书习字是一日都不可懈怠的事情，我自然要盯紧些。”

　　陆离想要给陆母搭把手，被陆母避开，“去洗洗，这些娘自己来。”

　　“那孩儿料理完药材就过来。”陆离见状，拿过药篓，一溜烟地奔走了。

　　父亲回来，他瞧着比谁都高兴。

　　陆为却忍不住又摇了摇头，背着手踱进了屋内。

　　“阿离年纪小，在同辈中已是十分勤勉出色了，你莫要太过强求他。”

　　陆母将盘子摆到桌上，她素来心疼陆离，话里多少带了些不满。

　　“我知道你心疼他，可我若不对他严加要求，岂非可惜了我儿的好资质。况且，临城多少好儿郎……”

　　“临城……阿离他未必就愿意去临城，”陆母归置碗筷的手渐渐顿住。

　　“我这不就是回来同你们商量来了。”

　　陆为帮陆母摆好余下的几副碗筷，也不忘讨好一下夫人。

　　“凡是你开口，阿离哪有不听的道理。你也瞧见了，他一大早就去侍弄药草，还不都是记着你的吩咐，读书、习字、辨药，他日复一日，丝毫没有懈怠。纵使不去临城，阿离也不比任何人差！”

　　陆母越说情绪越是激动，陆为满头雾水，颇觉诧异。他自认不过闲话家常，论了论孩子念书的事，并没有惹她生气的地方。况且，这也都是好事情，如何就一副他养了外室的伤心模样。

　　陆为还待哄哄夫人，陆离理着袖口进了门。

　　陆为头一次嫌弃陆离手脚利索。

　　“行了，用饭吧。”陆母不愿再提，当先落了座。

　　样式清淡的几碟白瓷小菜，陆为回来得突然，陆母也没来得及置办别的菜式，桌上摆着的都是她和陆离惯常爱吃的，说起来菜式做法也并无二致，但是陆母却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地难以下咽。

　　不过她掩饰得极好，正如掩饰这些天的焦虑一样令人毫无所察。

　　饭罢，陆为在陆家西厢的小书房里考校了陆离的功课，见他果然对答如流，习字上也颇有进益，这才放下心来。

　　陆家不大，只占了村子最东头的一个偏僻角落，书房就更是窄小，一窗一案，附一把老木椅，再无其他家什。这样一间堪堪称得上是书房的小屋子，没有琳琅满目的书籍，市上罕有的孤本，甚至连个宽阔像样的书案都没有一张。

　　陆离小时候，这张破落的书案还算凑合，如今，他已初具少年模样，往书案前一站，斯文挺拔的样子倒是和周遭愈发格格不入。

　　陆为看着满桌的经方医典、习大字的书帖，目光顿在了数量最多的手抄本上，这些手抄本虽然字迹不一，但其中所用笔触从最初的杂乱稚嫩到如今的飘逸归整，都有迹可循，显然，都是出自一人之手。陆为翻了翻最上头一本书的书目，因为主人的时常翻阅，这些书本简陋的封皮更显粗糙，但是内里纸张光滑平整，一摞摞蝇头小楷写就的注解也很是赏心悦目。可见主人十分爱惜，这些手抄本都被保护得不错。

　　“家中不是太宽裕，为父又对你尤为严苛，你可曾怨过？”

　　陆为一手拂过书案上各类书籍的封皮，淡淡问道。

　　陆离刚要回话，陆为又紧跟着添了一句，“想想再答，为父今日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陆离看着父亲清瘦挺拔的背影，只顿了一刻，便道，“孩儿所言，向来句句属实，不敢对父亲有任何欺瞒。至于父亲问的，可有怨怼……”陆离笑了笑，“那也自然是没有的，孩儿能读书习字，全赖父亲教诲，如何会有半点不满。”

　　“你能这般想，自然是极好。”

　　桌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摆着一些陆离精心炮制的药材，主要方便他翻医术时比对。陆为拿起一些，细细地看了起来。

　　“孩儿是真心喜欢，并非父亲一厢情愿。”

　　他所谓的肺腑之言和父亲的敦敦教诲与循循善诱相比还是显得空泛，陆离只觉不够，再次强调起来，声声恳切。

　　“那……”

　　陆为放下药材，转过身来，“我若是要送你去临城书舍呢？山高路远，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