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__远行客

10、第 十 章

　　“我……”

　　陆离呆呆地站在女子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哪怕只是打个招呼也好。初次见面，万没有这样失礼的。

　　但她却发觉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好在女子并没有责怪陆离的无理，也没有因她怪异的举止而心生不悦。她只是好奇地看着陆离，看着一副书生打扮，手上却提着药锄而非书篮的陆离。

　　在女子疑惑的目光中，陆离回过了神，也找回了一星半点的自我，“这……这是叶叔叔的东西，我们待会要去我家中……嗯……我是说，他让我来……”

　　陆离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索性住了嘴，停了下来。

　　女子依旧静静地注视着陆离，礼貌地等着她的下半截话。女子显然教养不错，面对磕磕绊绊、不知所云的陆离依旧保持着好脾性。

　　桃园的景致依旧，眼前的人却远比景色更加宜人。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既是意料之外，她又何须患得患失啊。陆离心下叹了口气，人却莫名轻松了起来。

　　陆离清了清嗓子，问她，“这园中存了壶酒，你可知道？”

　　女子偏头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不曾。”

　　“那，我若说，那壶酒就在我手上呢。”陆离对于自己手上只有药锄和篮子的客观事实视而不见，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净说胡话。”女子闻言看了看陆离左右，低语道。

　　她声音温软，指责的话听着也像是在嗔怪。

　　“嗯……”陆离刻意停顿了片刻，负着手，探头瞧了瞧前头的路，“你若不信的话，随我去前头就能知道了。”

　　女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合上话本，便预备起身。不过，她大约是坐了有些时候，这一动身，便发觉身子僵直。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站立不稳。

　　“小心。”陆离见了，却是反应过度，上前虚扶了女子一把。

　　二人一时离得极近。

　　“我无事。”女子看了看陆离，从她手中抽出手去。

　　陆离这才察觉到自己的逾越之举，她立刻后退了一步，有些脸红地困窘道，“在下……冒犯了。”

　　女子并未在意，试着活动了几下，见能行走如常，便往前走了两步。

　　陆离仍旧呆呆的站在一旁，女子回头瞧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啊，你还呆站着做什么。”

　　陆离连忙跟上前，与她错开些距离，在桃林中静静寻路。

　　“你这人，怎么看上去呆呆的。”

　　“啊？什么？”早已魂飞天外的陆离闻声回头，却并没有听清女子的话。

　　“我说……”女子刚想重复一遍，一阵风过，桃花纷扬，一瓣粉嫩娇艳的桃花正正落在了陆离的头上，与陆离淡粉色的脸颊相得益彰，反倒衬得这呆头呆脑的书生有些脂粉气。

　　女子被自己这新奇的发现引得忍俊不禁，而陆离仍旧一脸认真地在等她的答复。女子忽而就有些不忍心。

　　“没什么。”她粲然一笑，不再解释，提起裙摆迎着桃花雨向前跑去。

　　她往陆离身边跑过，带起了一小阵微风，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陆离青色书生巾上躺着的桃花瓣缓缓飘落，陆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这片花瓣。

　　桃花灼灼，一如她的笑容。

　　“快来，找不着陈酿，就罚你醅新酒哦。”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陆离轻轻合拢手掌，跟上前去。

　　日头略偏了偏，桃园正中的桃花树下，陆离终于挖出了桃花酿，女子抚着裙摆守在陆离身旁。二人在树下一边启酒，一边闲谈，关系倒是增进不少。

　　陆离仔细拂去桃花酿瓶身上的泥土，拔开瓶塞，略闻了闻便递给了女子，“你闻闻，酿的刚好，正是启封的好时候。”

　　女子倾身闻了闻，赞叹道：“果然很香。”

　　“可惜不是我的酒，不能送你。”陆离遗憾道。

　　说起这个，女子仍旧有些愤慨，“叶先生实在过分，有这等好东西都不曾告诉过我。”

　　“我在山中也存有好酒，等下次回去，一定取了来送你尝尝。”

　　“你小小年纪，陆叔叔肯让你酿酒？”

　　“混在药酒里，爹爹瞧不出来。”陆离盖好瓶塞，难得狡黠地笑了笑。

　　“啊……”女子故作夸张道：“那陆兄是得好好贿赂贿赂我。”

　　“一定一定。”陆离十分配合地点头道。

　　“聊什么这么开心？”叶添和陆为不知何时寻了过来，见两人聊得热闹，叶添也跟着凑趣，“我怎么，似乎听到有人在背后编排我啊。”

　　“叶先生厚此薄彼，持身不正，自然要小心提防。”纵是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女子也毫不怯场，不甘示弱。

　　叶添听了，大笑起来，“小姐说得是，看来，叶某得准备一瓶桃花酿向小姐赔罪了。”

　　还不等女子高兴，叶添却是话锋一转，“不过，小姐尚且年幼，桃花酿也得等到小姐及屛时作为及屛礼奉上，”女子还似不满，叶添笑着又补上一句，“及屛礼还早，钟姑娘却是快寻到桃园了，眼下没有我在外头为小姐遮掩，小姐可是马上就要被捉回去学女红了。”

　　女子不见惊慌，以手掩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我等她许久了，钟意这丫头，寻人的功夫是越来越不行了。”

　　“罢了，”女子向叶添、陆为故作乖顺地颔了颔首，“叶先生不肯割爱，我自然不会勉强，陆叔叔记得替我多饮几杯。”

　　叶添无奈地笑了笑，两位长辈拿女子毫无办法，叶添性子疏朗，也乐得被这位晚辈调侃。

　　女子临走前还不忘对陆离也嘱咐了一句，“饮尽先生的桃花酿，陆兄。”

　　“嗯。”陆离抱着酒坛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女子眼中，陆离仍旧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与她父亲不苟言笑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女子掩嘴失笑，欣然离开。

　　见府上的小姐走远了，陆为立刻皱着眉向陆离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陆兄？”

　　“阿玥为我取的别号。”陆离解释道。

　　陆为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阿玥？”

　　眼见事态不妙，深知陆为这老友秉性的叶添忙接口打圆场，“他们小时候便见过面，如今长大了，一见如故也不奇怪。”

　　“小时候？”此时却是换了陆离疑惑不解。

　　“不记得了吗？当年我和你父亲初至临城，遇上了府上的太老爷，江太老爷是位能人，受他招募，我和你父亲才投到了江府做事。那时，你和嫂嫂还没有回陆家村，就住在府上。你与小姐年纪相仿，自小就投契，你们两个那时候就常常赖在这桃园玩耍。”

　　叶添看陆离颇为意外的神色便知道她对于过去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既如此，他便不再多说，转而从陆离手上接了酒坛，招呼这父子俩回去温居。

　　“难怪……”

　　陆离接下一片桃花，同之前的那瓣一齐置于掌心。

　　“与她一见如故……”

　　陆离在心中默默补上了这六个字。

　　一见如故，此刻，这四个字在陆离的心目中被赋予了许多的意味。

　　去园归家，行走坐卧间，她但凡想到这四个字，唇角便有许多的笑意涌现。

　　直至晚间，挑灯夜读时，陆离才将这股情绪堪堪控制住。

　　烛光映照中，年轻的书生噙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手上的书卷。只是，这因某人而起的缱绻情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