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魂》有毒

1、1.欲上青天揽明月

　　时秋，离洛阳城门还有二十多里，树木尚且郁郁葱葱，偶有秋色。
　　打官道尽头走来两名青年男子，那名身穿长袖白衣的不肯好好走路，身形流畅地三步朝左三步朝右，那眼中流光溢彩，笑得更是让人直觉春光明媚，哪怕是一般的鸟兽虫鱼，被他看一眼都要成了精。
　　另一个身着短袖青衫，脚步轻快，打扮得很利落，人看起来却十分稳妥，举手投足间文质彬彬。
　　远远的传来一声鸣叫，这声音自天上来。两人循着声音往天上看过去，只见一队大雁呈“人”字形飞在高高的天上。中间那只格外的大，身上搭载五六个人都绰绰有余。
　　这群大雁的身形普遍都很大，它们身边围着几只稍微小一点的鹰，其中一只突然叫了几声，低空飞行盘旋了一会，回到那只大雁身边，好像在跟上面的人说话，双方达成一致后，鹰在空中翻了个身，朝着地上的两人俯冲下来。
　　先帝颁布了“九九归一”法令，废除了人妖之间的隔阂，人妖两族达成了表面上的和睦，妖族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洛阳了。而妖族的加入也给人族的生活带了很大的改变，“九九归一”算起来也差不多快10年了，最大的改变当属人们的出行了。以前富贵人家出行都靠车马，一路上颠簸流离，能活活把人颠掉十斤肉，现如今大妖族——有翼一族，亲自训练未开化的妖兽，将它们租赁给人族，虽然价格贵了点，但这已经是妖族非常大的让步了。
　　那只飞的非常心大的鹰一边往下掉，一边大声叫道：“少主！少主！”
　　洛成河看着只鸟，回头问道：“玦然，你认识的？”
　　李玉摇摇头，“我干嘛要认识鸟人。”
　　那只鹰很快就飞到地面上，摇身一变，那张属于鹰类的长满坚硬坚硬羽毛带着戾气的脸，变成了一个傻笑着的脸，他看起来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子，脑袋上拴着粗布条，将额前的碎头发都托了起来。
　　李玉想：像个盛开的向日葵。
　　向日葵激动地上下打量着李玉，笑着笑着突然眼眶一湿，“少主，你变了好多，当年你才到我腰这，现在都这么大了……也难怪，已经十五年了……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一直很想你，我，我……”
　　他激动地揪住李玉的袖子，李玉嘶地一声连忙抽开，生怕他拿起来擦鼻涕。
　　“这位仁兄，有话慢慢说，”李玉退后几步，“恕我眼拙，实在没认出来你是哪位，什么少主的，怕是认错人了吧。”
　　向日葵用自己的袖子擦擦眼睛，委屈道，“我是小葵啊，少主果然是忘了我，你忘了骗我去偷瓜子儿害我被拔光屁股毛的事了吗？”
　　“额……”
　　洛成河觉得此情此景实在不适合笑，于是强行憋住了。
　　李玉有点不知怎么说，就算两人幼师相识，十五年前他才5岁，除了记得有一次闯祸被亲娘狠揍了一顿不记得别的了。
　　他也不显得尴尬，哈哈笑着就把手搭在向日葵肩上了，顾左右而言他地糊弄道：“时间是有点久，但是咱们现在认识也不错啊，小葵兄弟，你这是上哪去？”
　　小葵憨憨地说道，“自从根少主分开后我就回本家了，我跟着我哥，当护航者，就是看着租出去的雕啊，雁啊的，帮着主人们指挥它们。这次主人家的小公子进京科考，带着我们就过来了，没想到路上能见到失散多年的少主。青丘发大火的时候，老主人坚持留下来，让主人带着你和夫人离开，这几年你们都在哪啊，过得怎么样。”
　　“挺好挺好，一切顺利，你看着我们这不是也来洛阳城赶考了吗。”
　　李玉这么一说，小葵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但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像人族，小葵眯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心想：少主身边怎么会有人族，
　　向日葵面色不善，“这位好像不是我族的人吧。”
　　洛成河双手置于胸前，弯腰施礼道，“洛成河，字濯五。先帝颁布法令说众生平等，是人是妖的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是李玉认识的人，洛成河也不拘着，随口就说了这么一句。小葵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突变，手中金光一闪，低声呢喃：“我要杀了你。”
　　他的声音远不够洛成河听清楚，他问道：“什么？”
　　事发突然，一只雄壮的老鹰个子大得吓人，他的爪子能直接剜掉一双眼睛，小葵伸着他巨大的鹰爪直朝洛成河双眼而来。
　　李玉在这人动的同时上前，他的位置还不够挡到洛成河面前，一团紫气迅速凝固在他手里，多出一把剑。它挡在洛成河来不及反应的眼睛前，与撕破空气的鹰爪碰撞，叮地一声，周围的一切都被一把看不见的手拨来了。
　　那并不是寻常见到的兵器，青蓝的剑身曲曲折折，像匍匐前进的大蟒，中间笔直地镶嵌着一道黑坞。
　　“躲开。”他的声音这才慢半拍地钻进洛成河耳朵里。
　　李玉面色不善，浅灰色的眸子里中隐隐有紫气闪动，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只老鹰吃了一惊：“少主，你为什么会帮着他？”
　　“这话问的可笑，我不帮着他难道帮着你？”
　　老鹰义正言辞道，“你当然该帮着我，少主难道忘了青丘是被谁屠戮的？人族忘恩负义，早该被赶尽杀绝。”
　　“青丘？你说青丘？”李玉把剑收了回来，“你当真是我青丘的子民。”
　　小葵有些难过地说道，“谁是你的有人谁是你的仇人，少主都忘了吗？”
　　李玉沉默着看着他。
　　洛成河说道：“这位小兄弟，我问你个问题，若你能答上来再杀我也不迟。”
　　小葵一双锋利的鹰眼恶狠狠地看着他，“人族，闭嘴！”
　　洛成河不但不闭嘴，反而仗着李玉护着他，孜孜不倦地说道：“如果路上有一只快要饿死的小狗，一个妖给它一块肉吃，算不算好妖。”
　　小葵梗着脖子不说话，李玉点点头，配合道：“那是自然。”
　　“如果路上又有一只快要饿死的小狗，一个人给它一块肉吃，算不算好人。”
　　“也得算。”
　　“同一件善事，妖做了是好妖，人做了是好人，可见好不好是做的事决定了，怎么能单单因为他是或人是妖而否定呢？”
　　他俩这一唱一和，配合的跟唱曲儿的似的，有没有起到洗脑作用不知道，但是小葵算是看出来，眼前的少主偏袒这个人族了。
　　小葵痛心地说，“你不明白，那个时候你还是太小了，你要是亲眼看到他们惨死的状况，就不会……”
　　忽然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像是在催促。
　　小葵说道，“我会去找你的少主，你等我。”
　　留下这句话，他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身影渐渐变的渺小。
　　洛成河此时才放映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惊魂未定地说道，“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李玉手一松，他的剑化成一缕青烟散去，找了根嫩树叶子塞到嘴里嚼。
　　洛成河叹道，“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啊。”
　　两人离洛阳不远，在路边遇见个驾着牛车的老头，搭了个便车继续赶路。
　　夕阳的余晖斜着洒在两人身上，李玉半躺在麦垛上，合着眼睛休息。
　　洛成河：“关于青丘，你想起什么了吗？”
　　李玉懒洋洋道，“能想起来什么，你能记得你5岁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吗？”
　　洛成河问的当然不是他干的事情，不过也想起鸟屁股没毛的模样，笑道，“比如雁过拔毛？”
　　李玉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词一般用来形容你，你个吝啬鬼，我是被诬陷的，我像是会干那种缺德事儿的人吗。”
　　洛成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看可信度挺高。”
　　李玉切了一声，懒得跟他一般计较，“我看洛阳的神经病真不少，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攀亲戚的，青丘由我狐族掌控已经几千年了，他一只老鹰，当我眼瞎还是脑残啊。”
　　“虽然是狐族掌控的，但别族的人又不是进不来，”洛成河看了他一眼，“据记载，青丘是有名的‘桃花源’，其乐融融与世无争，要不是……要不是那件事情……”
　　李玉暗自笑了笑，洛成河是个心细的人，旁人一点感情变化他都能感觉出来，况且两个人算是一起度过了少年时期，更是熟悉。
　　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李玉是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了，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记不起来，别人或许还能记得一点，但是他人生的前五年，像是被一只手抹去了一样。
　　洛成河突然叹了口气，“小时候听先生讲书，五代十国时期，天下大乱，人妖两族不容，到处都是死亡和恐惧，100年前蛟族天劫化龙，欲化干戈为玉帛，龙族首领帮着人族，一边镇压妖族反和势力，一边普及平等和理想。恩威并施，终于前所未有地打破了人族和妖族的界限，可如今，虽然人妖和平共处，天下太平，但终究不是你我期待中的那个天下。”
　　李玉望着天，颇为惆怅地说道，“‘桃花源’真的可能存在吗？”
　　太阳西去的速度要比夏日快多了，眨眼天色已经惨白起来，黑暗一点一点渗透进来。两人来到城门下，原本应该络绎不绝的大道一个人都没有，护城河静静地淌着，吊桥已经升上来，像个半张着的嘴吧。
　　城楼上灯火燃了起来，手持火把的士兵在巡逻，看到有人来，便说道：“城门已关，明天再来吧。”
　　洛成河取出随身的文牒，大声说道：“劳驾，我等是前来赶考的书生，夜幕降临，四下荒无人烟，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吧。”
　　士兵喊道：“大唐明令，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宵禁后街上若有游荡者，一律收监！你就算进了也寸步难行，回吧。”
　　洛成河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我还不死心偏要问问。我们到附近看看是否有村庄，明天再来吧。”
　　李玉无畏地说：“他们都说洛阳城的凶险是看不见的，我就先试试深浅，你说不行我偏要！能拦住我的人，还没生呢！”
　　他环顾四周，只见天上的月亮正是一月中最圆的时候，哈哈大笑道：“欲上青天揽明月——此等景致，没有就酒真是可惜了！”然后飞身在几棵粗壮的树之间飞跃。
　　他这一句中气十足的诗在凉凉的空气中震耳发聩，盈盈的月光下，一抹白色跳到了最高一棵树的树冠上，紫气围绕着它微微动着。
　　守城的士兵有人惊呼道：“狐狸！是狐狸！！”
　　“妖怪！妖怪啊！”
　　两簇尖尖的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李玉摇头笑道，“风声鹤唳，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小了点，还守城？是给我狐族送精气来的吗。”
　　他手中闪着银光的长剑挥动了两下，两道剑气冲着城楼奔去，在城墙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士兵们如临大敌，弓箭手纷纷架在城墙上。
　　洛成河皱了眉头，他知道李玉只是闹着玩，但是眼下连城都没进去，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玦然，快回来，别再闹了。”
　　李玉像是没听见他说话，自己在那里叹息，“就是没有酒，可惜啊。我青丘数十年前也是繁花似锦，偏偏你们的皇帝自己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要来招惹我们，青丘三千幽魂还在游荡，你们可要期望他们不要飘到着繁华的洛阳城落脚啊。”
　　他这话说的城楼里的人族毛骨悚然，密密麻麻的箭带着恐惧穿过月光朝树冠上的狐狸盖过去，然而只听见它们钻进树叶的声音，树冠上的白色身影突然消失了。
　　人们战战兢兢地守着城楼，没有一个敢合眼的。
　　翌日，打开城门的士兵发现城墙上被人用剑气刻了一句诗，那些字上还有紫气飘着，一如昨天晚上那个诡异的妖身上的。一天不到洛阳城便被惊起了波涛，人人都是带着一副恐惧的表情向别人讲述昨天晚上的事情，那个可怕的男人，那个可怕的颜色，以及那句诗——欲上青天揽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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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产量较小，不急，咱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