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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皇嗣 ...

  •   此次出征,刑州的屯营使冯岳阳挂主帅,苏子求年纪轻资历不足,仍为副帅,统共领兵十万,一路往西周而去。

      西周驻边的将领名叫秦麒。这位将领之前名声不显,斥候营的探子花了好些功夫才打探到此人消息。

      原来此人从前在军中一直担任江沅的亲兵,跟在江沅身边,江沅留在俪京后也没回归军中。此人得江沅调.教,后又被举荐给史长义,剿过几次匪,攒下一些军功,再后来跟着魏南青南下攻打夏国,在一次战争中率领五百精兵成功偷袭敌军后营,立下大功,才得史长义看重,封了一个镇东大将军,驻扎于边境。

      冯岳阳为将十多年,虽无大功,却也经验匪浅。因为不知秦麒深浅,冯岳阳不敢轻举妄动,先后数次率小股兵力前去骚扰。西周之前在此吃过一次亏,加强了边防,一共设下三道关卡,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每次东周的士兵刚刚靠近就被发现,秦麒亲自冲锋陷阵,东周士兵无有建树。

      有一回苏子求和秦麒对上,二人在万军从中你来我往地打了百十个回合,苏子求越打越心惊——他自小受祖父苏定河训练,一身枪法源自家学,使得出神入化,同龄人鲜有敌手。可这秦麒和他差不多大,又是半路出身,却能把一手长戟舞得密不透风,半点没有落入下风。

      最终二人各退一步,鸣金收兵。

      战况自此有些胶着,不过冯岳阳和苏子求并不着急,一是因为就快过年了,两边士兵都有些心不在焉,二来便是出征之前萧辩私下叮嘱过,这次做做样子就行了,旁边还有一个夏国虎视眈眈作壁上观,无论怎么说也不能真的伤了元气,最后便宜了夏国。

      显然西周也是这般作想,故而双方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几个回合,打得不痛不痒,无伤大雅,在年前更是十分有默契地收了兵。

      只是这仗还没打完,不能班师回朝,这年只能在军中度过了。除夕当夜,冯岳阳和苏子求各出了不少钱收了很多牛羊,宰了分给士兵吃,还有朝廷特地送来犒军的果蔬,士兵们吃得心满意足。

      而当苏子求见到押送的官员时,更是又喜又忧。

      “你怎么来了?”苏子求忙解开自己的斗篷披在谢衣身上,更是不顾一旁士兵戏谑的目光,厚着脸皮拉住谢衣的手,嗔怪道:“这营地风大,哪有咱家暖和。”

      谢衣脸皮哪有他厚,抽了两下手没抽开,只能故作镇定地道:“反正这一路没有危险,是个闲差,我便接了。”

      说话间已到了苏子求住的帐篷,苏子求拥着谢衣进去,献宝似的把刚盛起来的羊肉汤端给她:“我看你手那么冰,快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谢衣盯着他,怎么也想象不起来这个像大犬一样的男人是如何冲锋陷阵的。不过自多年前萧辩提醒之后,她便再未在这方面看轻过他。

      她暗生情愫的,两情相悦的,十里红妆嫁的,是个大英雄。而她毫不怀疑,这人总有一天会重振苏家之名,威名遍传天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苏子求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谢衣摇摇头,接过热汤,刚喝了一口,帐外突然有士兵来报:“将军!冯将军让您过去一趟。”

      苏子求一怔:“什么事?”

      “说有军情要和你商量。”

      这个时间有什么军情?莫非是斥候发现了什么,敌人想趁年夜偷袭?谢衣脸上浮上担忧,苏子求想安慰她,只是心里也没什么底,最后只能拍了拍她的手,去了主帐。

      一掀帐帘,苏子求就先愣了下——一名副将都没来,帐中除了冯岳阳之外,只有一名年轻妇人,妇人看起来不到三十,眉眼秀丽,肤色微黄,眼圈红肿,脸色憔悴,举手投足里似乎有着普通村妇没有的优雅雍容,隐隐有些眼熟。她的手里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脸上隐隐带着焦急之色。

      看到苏子求,妇人先是一怔,继而露出喜意,上前一步就要开口。

      “咳!”冯岳阳清了清嗓子,那妇人才恍然回神,抿了抿唇,又站了回去。

      男孩没见过这阵仗,紧张地拉着她的手,小声喊了声:“姨……”

      “嘘——”妇人安抚着孩子,眼睛却仍旧紧紧粘在苏子求的身上。

      苏子求收回打量的眼神,不解地问道:“冯将军,什么军情?为何不见其余将领?”

      冯岳阳叹了口气:“这,这事不宜宣扬。”

      苏子求更摸不着头脑了:“将军但说无妨。”

      冯岳阳指着那妇人,试探道:“她说她叫明玥,你可识得?”

      “明玥?”苏子求皱眉,“有些耳熟……”

      冯岳阳:“到底认不认得?”

      苏子求还在皱眉苦思,妇人却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尽力压下喉头里的激动哽咽,缓缓道:“妾身从前是东宫大宫女,与令夫人谢密监一同在陛下身边当值,与苏将军也曾有过数面之缘,不知将军可有印象?”

      经她这一提醒,苏子求这才记起,从前萧辩身边确实有一名宫女名叫明玥,他作为萧辩的贴身侍卫,确实有过几面之缘。

      本来这区区几面之缘,他不该记得的,但从前当值侍卫,几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待在一起,话题时不时便会偏到香艳处。萧辩身边几名宫女个个姿容出色,又时常与他们接触,自然更容易成为话题中的人物。

      不说其他人,就说这明玥姑娘,当时正值芳龄,有个姓尤的侍卫就悄悄暗恋人家,明玥姑娘绣工极佳,尤侍卫也不知从哪弄了一只她做的香包,宝贝似的揣在身上。只可惜那闷葫芦一直不敢说出来,直到明玥二十岁放出宫时也不知道有人天天惦记她。

      再后来,发生战乱,尤侍卫也死了……

      记忆到这不免有些沉重,苏子求拉回思绪,胸口发堵,勉强笑了下:“不知有何信物为凭?”

      明玥从怀里小心取出一块玉珏,递上前:“这是从前陛下赏我的,您看看。”

      苏子求接过玉珏,拿在手中翻看一番,这是一块青玉,玉色通透,并非凡品,雕花的右下角刻着内务府的印记,确实是俪京宫中之物。

      只是他还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夫人可有随身绣品?”

      明玥有些茫然,却还是很快解开腰间荷包递了过来。苏子求拿到手之后才想起自己不懂绣工,清了清嗓子,唤来亲兵,吩咐他去将谢衣喊来。

      谢衣很快就到了,她甫一进帐,与明玥打了个照面,二人俱是一愣。“衣衣妹妹。”明玥心绪汹涌,眼眶微红,哽咽着说出这四个字,便再难为续。

      谢衣怔在原地,一时难以置信:“你是……”

      ……

      信笺从军营发出,经由多处驿馆,马不停蹄,最后呈到御前。

      当时已经快到宵禁时间,萧辩拆开信,看了一眼,猛地站起身:“贺佳!”

      贺佳忙转入室内:“陛下。”

      萧辩:“快,快宣斛珠入宫!”

      贺佳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宫门已经落……”

      萧辩:“还不快去!”

      贺佳瞧出萧辩情绪有异,不敢再说,为防耽误,他亲自出宫去花府上走了一趟。

      殿内由只剩下一人,最初的激荡过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萧辩闭了闭眼,复又坐了回去。

      “孙氏……”他压下胸腔里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神情复杂地又将信看了一遍。

      孙氏啊……

      久远的记忆又从灰蒙蒙的天空下浮了上来。

      他想了起来,有段时间孙氏总是时不时地看着窗外走神。

      他有一天上朝走得急,忘了拿板笏,回来时就看到孙氏坐在妆台前,一手抚着肚子,怔忡地看着窗外的树枝,枝头有一片枯叶摇摇欲坠。

      看到他,孙氏吓了一跳,忙松开手,迎了上来,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他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还有一次,就是他喝醉的那一次,回去的时候孙氏正坐在窗前绣东西,他把绣棚打翻在地,孙氏第一反应是捂着肚子,惊惶失措地看着他。

      ……

      不止这些,不止这些,那么多蛛丝马迹,可笑他那时从未在意过这个怯懦如菟丝花一般的女人,竟一点也没注意过这些细节。

      萧辩觉得胸口堵得慌,忍不住伏下身,将脸捂在手中,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负面情绪尽数压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又想起一件事。有天孙氏跟他说,她母亲病笃,想去山外釜命寺住一段时日为家母祈福。孙氏挑的时机极好,当时先帝也病倒了,京中波云诡谲,山雨欲来,再加上史长义刚刚造反,外敌环伺,他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细究,于是挥挥手就准了。

      孙氏在釜命寺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他终于想起来派人去接,派出去的人却只带回孙氏手书,道家母刚刚亡故,还想再住一段时间为其抄经安魂。他去打听了一下,孙府夫人确实刚去世,于是又准了。

      又三个多月,孙氏才回到俪京。

      她好像大病过一场,脸上敷的脂粉越来越厚。有一日他在朝中听政,听人来报说太子妃晕倒了。他急匆匆地回到东宫,孙氏双眼紧闭躺在床上,脸上脂粉洗净,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发妻竟不知何时已憔悴到这种境地,脸上一丝血色已无,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已宛如没了气息。

      孙氏没能撑过那一场病,那年冬,雪还没下,她就永远离开了人世。

      临终前,萧辩坐在床沿,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情,悔恨有之,愧疚有之,怜悯有之,更多的是不真实的茫然感。他将她骨瘦如柴的手握在手心,孙氏却睁开了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缓慢却坚定地将手抽回。

      她就这么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抽回了手。她的脸上没有哀伤,也没有解脱,有的只是如死水一般的麻木平静,好似死亡之于她来讲,不过是日复一日生活里的一部分,她不用怀着什么特殊的情感去迎接它。

      她也没有留下什么遗言,唯一做的,就是抽出了自己的手。

      萧辩还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一动也不动,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底涌出深深的茫然。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个女人一生飘如浮萍,不得自由,却早已用自己的方式做出过反抗。她是恨的,必然是恨的,她恨与她相敬如宾的丈夫,更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她任人摆布了一辈子,最后仍能爆发出无尽勇气,缜密布局,瞒天过海,犯下滔天大罪,只为给自己骨肉自由。

      “臣见过陛下,”花斛珠担忧的声音响在耳畔,“您没事吧?”

      “我……”萧辩愣愣地抬头,迷茫脆弱得宛如一个孩子,“孙氏给我留下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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