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瓜哥

49、逢生

　　花斛珠带人闯进刺史府的时候，魏峥刚用完午膳。

　　门就这么被人一脚踹开，屋内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只见花监使放下撩起的衣摆，拍拍上面的褶皱，平静寒暄了一句：“魏使君别来无恙？”

　　一列行动整齐的御影军紧随其后，刀剑凛冽，将不大的房间围得水泄不通，与他平静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魏夫人搂着才五岁的小儿子“啊”的一声缩在一旁，捧着漱口瓷盏的奴婢一惊，连盘带杯摔得粉碎。

　　魏峥受惊之下猛地站起，身下凳子“哐当”一声被带翻在地。

　　“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花斛珠不答，只负手站在一旁，魏峥心中惊疑不定，翻起无数猜测。到底是有胆子谋反之人，虽然身旁杵着无数明晃晃的兵器，他仍旧很快镇定下来，冷笑一声开口：“花监使这般私闯本官宅邸，眼中怕是早就没了王法，如此目无法纪，胆大肆为，就不怕日后陛下怪罪吗？”

　　花斛珠还是不答，他站在门前，挡住大半阳光，身影罩下一片阴影，显得既高大又冷酷。

　　魏峥心中畏惧更甚，又将其压下，声色俱厉地道：“花监使若不给本官一个说法，休怪本官告到陛下那里……”

　　话还没说完，花斛珠终于侧首看了他一眼，魏峥就这么被一个眼神吓得一噎，回过神后更是羞恼万分，仗着花斛珠没有证据前不敢动他，心下一横，就这么冲着大敞的房门走了过去。

　　恕料花斛珠竟从身旁侍卫的手中夺过一柄长剑，轻轻一抖便横在他脖子前方。

　　魏峥一个哆嗦，色厉内荏：“你敢？！”

　　花斛珠看着他，全然如看一只纸老虎，淡淡接了句：“你看我敢不敢。”

　　魏峥挣扎片刻，当真将脚步又稍稍抬起，花斛珠也当真把剑往前一送。登时一条血口便出现在了魏峥脖子上。

　　刺痛传入大脑，魏峥双目圆睁，骇得倒退一步，又被先前带翻在地的蹬脚绊了一下，狼狈地坐在地上。

　　花斛珠这才将剑还给侍卫，动作十分平静，然而就是这分平静更透出一丝阴戾漠然。

　　魏峥终于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他明白，面前这人是真的会杀他。

　　外面传来一阵哭嚎，屋内却死寂一片，在这落差下气氛愈显压抑诡谲。屋中五岁稚童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娘，我怕……”

　　魏夫人将孩子的头抱在怀里，防备地站在离花斛珠最远的角落。

　　心中越是煎熬，等待的时间便显得格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骚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尔后，一道身影突然蹿上台阶，魏峥如惊弓之鸟一般哆嗦了下，捂着脖子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

　　新出现的人正是此行副使罗九章，他先下意识在屋中巡视一番，目光落在魏峥手缝里流出的鲜血时怔了一下，看向花斛珠，低声问：“要不要先给他包扎下？”

　　魏峥眼睛一亮，知道他们怕是还不想让自己死，谁知下一句花斛珠的话就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岂非白费力气。”

　　罗九章当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不再此纠结。

　　魏峥眼前一黑。怎么会白费力气？什么时候才会白费力气？当然是在死人的身上啊！

　　罗九章道：“人都在院子里了，我数了下，一共一百零六口人……”

　　魏峥竖起耳朵，一百零六口人，不就是他们魏家上下所有的人口吗？不过这些人当中并没有……他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下一刻，就听罗九章继续道：“还有一千多府兵，这些人就在旁边院子里，我没办法不惊动他们，他们现在拿了武器包在外面。”

　　“一千多名府兵……”花斛珠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峥，“魏使君，您豢养的私兵可不少，这可是死罪啊。”

　　他又道：“还好本官先把魏使君拿在了手里，不然恐怕还真要掂量掂量这些府兵的分量。”

　　魏峥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他前一晚还在和沈维商量，便在这几日动手将两名朝廷派来的监军使拿下，恕料天翻地转间，他倒先成了刀下鱼肉。这这这任谁也想不到堂堂朝廷钦差会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就青天白日地像个土匪一样闯府拿人啊！

　　他欲哭无泪：“花监使，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花斛珠看了他一眼，对罗九章低声道：“你先把孩子带出去。”

　　罗九章听话地将其余人等都带了出去，屋中一时除了一圈御影军之外，便只得花斛珠和魏峥二人。花斛珠这才三两步走到桌旁，悠闲地道了句：“魏使君请坐。”

　　魏峥狐疑地看着他，又见一旁的侍卫将刀往自己这边递了递，忙不迭扶好凳子坐下。

　　花斛珠道：“沈将军与平洲叛军勾结，意欲不轨，已是证据确凿之事，使君可有话说？”

　　魏峥听在耳里，只道果然是自己二人密谋之事败露，也不知是何时暴露的，这监军使先前行事更未曾露出丝毫端倪，却不想就这般果决地就闯府拿人。

　　耳畔没了孩子哭闹，又见花斛珠没有立即杀他，言语中也故意将他摘出，似有所求于他一般，魏峥逐渐平静下来，往日的奸猾思敏又回来了七八成。

　　他笑着问道：“监使道证据确凿，却不知是什么证据？也叫本官看看，这沈将军是如何勾结叛军，图谋不轨的，好让本官也在监使的奏报上署名佐证，更叫朝廷中得知此处事态紧急，尽早拨军前来襄助才是。”

　　他语气这般笃定，是因为他们平日来往极为小心，从不曾留下过任何书信，更是亲力而为，从未让下人跑过腿，如此人证物证便俱不存在。二来，他那后半句也是提醒花斛珠，金台距此地千里之遥，若等朝廷军报发来调动周遭的兵马围剿，少说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岂料花斛珠却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口微沉，才微微一笑：“本官便是证据。”

　　魏峥一梗，颇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又见花斛珠抱拳朝南边遥遥一敬：“出发前本官曾得陛下钦此御牌，见牌者便如见陛下，若有作奸犯科当诛者，本官当可先斩后奏。魏使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本官命丧于此，也能在死前拉您做个伴儿，您说是不是？”

　　魏峥冷笑：“事已至此，难道魏某还能有活路不成？”

　　花斛珠道：“若使君协助本官拿下叛贼沈维，解幽州之急，本官自当在陛下面前为使君陈情，使君此举便是悔过自忏在前，惩恶扬善在后，有此功在，未尝不可保得一命。”

　　魏峥不语，神色间却似乎已有意动，花斛珠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火道，不咸不淡地道：“使君大人，若您执意要与在下同归于尽，在下倒并无不可，只是沈将军就喜从天降了。您魏家不在了，那这幽州岂非沈家独大，他日成事后，一切尽归沈家囊中，您甘心吗？”

　　罗九章不知何时又摸了回来，这番话听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只道别看花监使平日里看起来沉稳寡言，莫怪是从宫里走出来的。

　　这其中利害不用别人明说，魏峥已然想到，只是他虽然知道这是当下最有利的法子，到底心中不甘——原本有机会做个作威作福的土皇帝，如今却只能做个阶下囚。他不由冷嘲热讽道：“本官不过一介文官，沈维也并非顾惜情义之人，花监使凭何觉得拿捏住本官了，便能斗得过沈维？”

　　花斛珠挑了下眉：“本官哪能知道这些呢，本官不过是只能拿住使君，然后在使君这碰碰运气罢了。”

　　魏峥气结：“你！”

　　他胸口起伏两下，勉强平息下来，冷冷地道：“军中的蔡峮、佟寿秋都是我的人，他们手下约有两万多人，此外蔡家和我们魏家另在城外养了一万兵马——是私兵，这些沈维也不知道。”

　　果真是老谋深算，狡兔三窟，花斛珠细细一想，倒觉得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他沉吟片刻，方道：“北营还是沈维的势力居多，我们只能想办法在其他地方拿下他，此事还要有劳使君了。”

　　事已至此，魏峥也算认命了，叹了口气：“正巧彤儿三日后过生辰，届时便可宴请沈维了。”

　　于是，他们三人凑到一处又商讨了一下鸿门宴的细节，直到日暮时分，花斛珠才同罗九章离开，只将侍卫留在魏府看管被聚在一起的众人。临走前，花斛珠又细细叮嘱了侍卫头领马章几句，另有御影军单独看管魏峥的血亲，细细思索一番，只觉不会出错了，他又对魏峥道：“近日使君一切如常便可，不过使君在外时可要多想想您府中这一大家子，听闻使君五年前老来得子，那孩子本官瞧着确实可爱。”

　　魏峥脸一黑，恨不得立刻将这个瘟神送走，面上却不得不认真应下。

　　此时日垂西山，街道上多的是荷锄而归的百姓，寒暄声伴着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热腾腾的馄饨香气顺着街道飘来，这里有的是寻常安宁的小日子，剑拔弩张的魏府一下子便似去了另一个天地。

　　罗九章心悦诚服，因解了一半的心头大患，他语气也带上几分轻松随意：“您方才可真威风，魏峥已被拿下，如今我们在暗，沈维在明，拿下他也是计日可待之事。不费一兵一卒便平了谋逆，您这回可真真是立了大功了。”

　　花斛珠目光落在一旁的面摊上，却叹了口气：“绫河对面有平洲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就算解决了幽州的隐患，却还不到松一口气的时候。”

　　罗九章忽然一乐。

　　花斛珠瞥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罗九章摆摆手，笑得却是更欢了：“只是看您平时只有一副面孔，全然看不出什么表情，教人难以相信花监使心里也有忧愁之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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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小BUG：
1、叛贼将领前面取过一次名字了，叫杨温，写上章的时候给忘了，又取了一个，回头翻才看到，现如今已经改了回去。
2、上一章不小心把花宝的敬称写成了“使君”，使君是对州郡长官的敬称，已改回了“监使”。
3、上章本来写的花宝准备离间沈维和魏峥的，后来我辗转反侧想了一宿，也翻了好多历史上有名的离间计，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写这场离间计（对八起智商不够），so……嗯就这么随便看看吧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