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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日子就像钱浅跑步时的样子,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过,一转眼又是一个盛夏来临。

      这是初中的第一个夏天,暑假结束,正是夏日已尽的时候,初二开学的前一天晚上,钱浅在房间中整理明天上学要带的文具。

      她手里拿着一个龙猫笔袋正要放进书包里,却没想到被散乱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整理的书绊了一脚,双手慌忙往前一撑,跌坐到床上。

      脚的大拇指隐隐作痛,钱浅怔怔地望着墙上的浅蓝色碎花壁纸,恍惚地想,生命中多的是这样的时刻对不对?她突然迷惑起来,自己究竟是怎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以后呢,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坐在柔软的床垫上的钱浅回忆初一一整年的时光时,发现记忆里是大片静默的灰白,吃饭、睡觉、学习构成了一年的每一个日出和日落。

      单调、无趣、乏味组合起来就是灰白色。

      两年的相处,钱明瑟顺利融入了她的新家庭,至少在钱浅眼中看来很顺利,而自己,却似乎成为了一个边缘人,也会继续边缘下去。

      钱浅烦躁地扯扯大龙猫的耳朵,满心的惆怅,人怎样才能快速适应新的环境?她坎坎坷坷地适应着新的家庭成员,新的生活模式,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接受,没有拒绝反抗的权利,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慢慢地等待长大。

      等到长大以后,或许一切就会好起来。

      钱浅缓缓站起身,收拾好了明天要带的作业和课本,龙猫笔袋是今天和杨苮祎一起出去买的,灰色毛茸茸的大龙猫,摸起来很舒服,就是有点儿不耐脏。

      她弯腰看向书桌的角落,那个樱桃小丸子的铁皮文具盒孤寂地躺在犄角旮旯里,看起来有些凄惨,不过的确是凄惨的,盖子已经坏掉,里面的弹簧也不好用了。

      文具盒是妈妈以前带她一起去买的,那时候她最爱的动画片人物就是樱桃小丸子,在超市里看到后抱着半天不肯撒手,第一次露出赖皮小孩的蛮横样子。

      好可爱,不行走不动了,我就想买。

      妈妈眉毛一挑,开始数落,家里都多少铅笔盒了?跟买的笔一样,躺在抽屉里一大堆,每次都不用完就又要买新的。

      而钱浅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歪理,她告诉妈妈,如果她很喜欢一个文具盒,就会一直用它,舍不得扔掉。但是她不喜欢的文具盒,就不会一直用,因为不开心。

      妈妈在一旁被她的强词夺理气笑了,反问她,既然以前那些文具盒不喜欢,那又为什么要买呢。

      因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生。钱浅一本正经地回答。

      连店员都在一旁笑起来了,妈妈点着她的额头,眉毛皱地紧紧,才多大怎么学着胡言乱语?我得跟杨苮祎妈妈说一声,不能老让你俩看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了,这都学了些什么?

      最终还是买下了,钱浅万分喜爱又倔强执拗的样子让周围的顾客都忍不住开始帮忙说话,小朋友这么喜欢就买了嘛,难得碰到喜欢的东西。

      钱浅反应极快,立马咧嘴对着那些替自己说好话的大人们奉上甜甜的笑,妈妈哭笑不得地付钱,然后赶紧拉着她走人。

      过去好久了啊。

      她没有食言,确实将这个樱桃小丸子的铁皮铅笔盒用了好多年,直至它寿终正寝,或许她不是花心,只是没有碰到她爱的东西,如果碰到了,她就会很长情。

      钱浅从桌子角落的地方把那个铁皮文具盒拿起来,旧文具盒叮铃晃荡地直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她小心地将它包好,然后放到柜橱最下面一格的抽屉里,那里是她放宝藏的地方,里面放着的是这个世界上她珍而重之的全部宝贝。

      妈妈再生小宝宝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拉着上学后的小朋友去买一个文具盒,应该不会再买到樱桃小丸子了吧,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变化着,就连现在热门的动画片,钱浅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个留着锯齿形刘海,笑得灿烂开心的小女孩了。

      恍然若失的沉重再一次包裹了她,窒息的孤独感和恐惧感一阵阵袭来,仿佛身处在宇宙洪荒里,她就快要被吞噬。

      父母离婚后将近两年的时间,这样无助难过的感觉就成了常客,不定时地、没有规律地来拜访她一下,早晨和白天的时间比较好熬,因为被满满当当的事情占据着,要吃饭、要上课、要写作业,忙碌起来脑袋就没有很多时间顾及得上自己的心。

      只有晚上,晚上睡觉的时候,脑袋终于空闲下来,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发现那里布满小创口,不大却密集,密集的小伤口一起发作的时候,钱浅就会感觉很难过,难过得想要大声哭出来。

      钱浅有些羡慕小孩子,小孩子们很幸福,随时随地就可以哭,放声大哭也可以,随时哭泣是小孩子的特权,而她早已不再是小孩子,她的哭泣,需要分时间、场合、地点。

      钱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然后关掉卧室的灯,钻到柔软的被子里,身体蜷缩起来,像一个初生婴儿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炎热的夏天,她的手心很温暖,脚心却冰凉,钱浅从小就体寒,冬天的时候更是手脚冰凉,那时妈妈总会过来摸摸她的小脚,用暖和的手帮她焐着,一边焐一边嫌弃她的脚好臭。

      妈妈老是这样跟她说,“你呀,小小孩儿一个,怎么跟婆婆一样,一点都不抗冻。”

      妈妈...以后妈妈都不会帮她焐脚了对不对?

      钱浅用稍微暖和一点的手去温暖冰凉的脚丫,却感觉自己的手也慢慢变得跟脚丫一样凉,两个冰凉的人体器官,谁也温暖不了谁。

      她闭上眼睛,反复告诉自己,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的”成为了一个治疗惶恐和绝望的魔咒,她这样反复念叨着,魔咒就好像起了作用,给她安慰,将她带入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闹钟还没有响钱浅就醒了,开学前一天晚上她指定失眠,钱浅穿好衣服下床,准备去卫生间洗漱,其他人还没有起床,屋子里静悄悄的。

      卫生间的灯光泛着温馨的橙黄色,她站在镜子前刷牙,柔和的灯光披洒在发丝上,让镜中的女生看起来格外安静乖巧。

      心慢慢安定下来。

      无论晚上多么心灰意冷,身处这样的灯光下,感受到的是安心和温暖。

      洗漱完后从卫生间里出来,爸爸和陈阿姨这时也都起来了,陈阿姨简单绑了一个发髻,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进四个杯子里,又把其中一个杯子拿给钱浅,示意她喝点牛奶。

      钱浅抱着牛奶坐在沙发上小口抿着,目光茫然,照例神游,爸爸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卷成筒敲在钱浅头上,“怎么又在发呆?赶紧去叫明瑟起床,再不起就迟到了。”

      说完,把钱浅从沙发上撵走,自己霸占了钱浅刚才坐的位置,敲着二郎腿看起了报纸。

      钱浅郁闷地不行,但还是将牛奶杯放回饭桌,乖乖去敲钱明瑟的门,里面没有声音,钱浅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声音,她打开房门,轻声说了句,“起床了,吃早饭了。”

      还在睡梦中的女生用被子捂住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钱浅打量着钱明瑟的房间,这是她们搬进来后重新装修的,钱明瑟挑了粉红色美少女战士的壁纸,现在满屋的美少女战士拿着魔法棒齐刷刷地指向她,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领土的侵略者。

      钱明瑟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两个人看见彼此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里?”

      “哦。”钱浅说完就从门口闪了出去。

      新学期第一天的早上,两人都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

      吃完早饭后,到楼下等校车,杨苮祎已经在那里等她们了,德胜中学有专门的校车,离家远的学生可以坐校车上学,和她们一起在等车的还有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钱浅脸盲,和别人坐了一年的校车,走在校园里依旧认不出来。

      校车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钱浅的脸瞬间皱成一团,条件反射地向后退。

      杨苮祎眼疾手快地勾住钱浅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拽起钱浅胳膊,硬生生地将她往车上塞,挣扎了几分钟,三个人终于都挤上了车。

      钱浅脸挤成一团,被夹在许多人的中间,手根本抓不着任何可以把握的东西,当然不扶也可以的,反正前后左右都是人肉盾墙,想倒也倒不了,只是她不抓着点什么东西总感觉很没有安全感,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抓紧了杨苮祎的书包带,虽然觉得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多少心安。

      公交车就是一个胃口极大的怪物,源源不断的人怎么都能塞进来,就像《千与千寻》里无脸男变坏的时候,能够吃很多很多东西,好比一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

      不过即便变坏的无脸男很能吃,钱浅仍旧爱它。

      校车里散发的气味很难闻,她一路努力坚持,终于等到了公交车晃晃悠悠抵达目的地。

      钱浅赶紧跳下车,解脱般地深深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车里的同学陆续下车,互相聊着天笑嘻嘻地往前走。

      钱明瑟和另一个女生一起走远了,背影俏丽,明媚活泼,她还是跟六年级时一样,人缘极好,无论何时何地,从来不缺朋友。

      钱浅看着前方校门口熙熙攘攘走进去的学生,满怀惆怅地想,新的学期就这样开始了,没有攥着拳头想要跃跃欲试,也没有一丝期待。

      在学校里的钱浅是沉默安静的,但也足够温和,她总是笑眯眯地看着班里发生的所有事,不参与不评价甚至连附和都欠奉。

      她的交际圈有限,上课下课都安静坐在位置上,看书发呆,除了上厕所,几乎不走动,所以她熟悉的,和熟悉她的,就只有坐在附近的几个同学。

      因为在开学的时候得罪了同桌王子苓,上厕所、聊八卦、讨论问题、互相借东西、说悄悄话...女生们所有叽叽喳喳的小活动统统都是没钱浅份儿的。

      钱浅淡淡看着周围女生们的热火朝天,从来没主动跟王子苓示好,也没有拜托其他女生——带我一起玩儿吧。

      所以,初一整整一年的时间,钱浅形单影只,神似隐形人。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她都是一个寂寞的透明体,所以只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有时候钱浅低头做着笔记,就会突然停下笔,抬眼羡慕地去看窗外飞来飞去的鸟儿,她也想长出一双翅膀跟鸟儿们一样自由,可是除了家里和学校,她无处可去,生活好像是一部黑白的无声电影,没有一丝彩色,也没有任何声音。

      “走吧,你又在想什么?”

      钱浅干巴巴笑笑,“嘿嘿..没想什么..”

      杨苮祎翻了个白眼,见怪不怪,极其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往校园里面走去。

      钱浅看着身侧女生熟悉的侧脸,还有和自己一样一蹦一跳的马尾辫,恍惚地感觉,还是有一点色彩的,人不应该贪心,只要有彩色,哪怕是一点点的快乐,那也应该知足感恩。

      “中午去托管班的时候,我们把上次剩下的几本书包完,你别又像上次一样,买了一堆书皮结果忘了带书。”

      “放心,我知道了。”

      在二楼分开的时候,钱浅盯着好朋友的背影,难得露出小孩子般真诚痴傻的笑容,老天没有赶尽杀绝,一片黑白中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彩色,她领情,同时觉得很幸运,可以有杨苮祎这个朋友。

      在家里的说不上话、安静、不自在、见不到妈妈,在学校里的沉默寡言、无法融合、被驱逐在外,这些虽然都很难熬,但是一想到可以每天见到杨苮祎,她们可以一起说话,一起上放学,还有那么多好玩和有趣的事情等着她们一起做,钱浅就感觉很安慰。

      生活总是可以期待着的,无论她是一个多么虚伪假面的小女孩,在杨苮祎面前自己总是真实的、放松的、开心的。

      不断有同学擦着她的肩上楼,钱浅回过神儿来,哀叹一声,转身向最顶层——六楼爬去。

      暑假的时候,她偷懒,依旧没有做运动加强锻炼,所以爬楼梯时感觉格外累,大腿酸酸涨涨的。

      学校在假期里把走廊窗台的部分又重新粉刷了一遍,虽然走廊通风,但淡淡的油漆味却迟迟不肯散去,小时候她一度认为油漆和指甲油是一个东西,因为她总是觉得两者的气味相似,色彩也差不多。

      钱浅轻轻用鼻子对着空气嗅了嗅,皱起眉,哪里相似了,她小时候就是一个大傻叉。

      进了教室钱浅习惯性地朝着原来的座位方向走去,走了两三步才猛然记起她们昨天返校的时候刚刚换过了座位,脚步一顿,生硬地转了方向。

      钱浅认命般地坐在靠门的第四排,她的座位在走廊的一侧,同桌的座位靠着墙,其实她更喜欢靠着墙的座位,这样当老师下来溜达的时候她就会感觉安全许多。

      其实钱浅也没有什么坏事要做,她不看小说也不带手机,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老师站在身后注视着自己的动作,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钱浅念旧,可是时间一往无前,并不给她念旧的机会。

      大人们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以他们平静地接受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平静地接受新朋友的到来,老朋友的离开,平静地接受生离死别。

      因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以爸爸妈妈可以分开,老师可以离开,同桌也可以换来换去,大家都会慢慢习惯。

      他们都说,这就是人生,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钱浅从书包里拿出圆规,想用圆规针在桌子上刻下”□□” ,这是她名字的大写字母缩写。

      如果必定所有人都要来来往往,那她在这张桌子上留下的刻迹,在以后的很长时间,即使会有一个又一个跟她一样的小孩坐在这张桌子前写字、画画、听课、背书,那这个痕迹也会成为这张桌子和她之间独一无二的秘密与联系。当她的“后辈们”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的时候,说不定会发现这个小小的记号,他们就会疑惑和好奇地猜测着它的含义。

      可是,他们谁都猜不到,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哇塞,不是吧,开学第一天你就破坏公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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