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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钱浅翻身关上昨晚入睡前定好的6:50的闹钟,像往常每一个上学的清晨一样,习惯性地默默催眠自己:“再睡五分钟,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奇怪的是,今天刚刚被闹钟叫醒后,她就睡不着了。

      昨晚睡地很不好,好像做了许多个梦,每个梦都残破不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混搅成一团,缠绕包裹地她快要窒息。

      钱浅缓缓睁开眼,目光迷茫地看着卧室窗户上喜庆的颜色,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年,那个“囍”字依旧明亮鲜红。

      那是去年夏天爸爸结婚时贴上去的,窗户玻璃被擦得明净透亮,一尘不染,上面的‘囍’字就像是洁白的雪地里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美丽地让人心惊。

      钱浅揉着额角缓缓坐起来,拿起手边的闹钟看了一眼时间。

      6:53,还好不是太晚。

      她习惯于多给自己留十分钟时间,如果别人7点起床,她就会提前十分钟起来。

      钱浅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了这个习惯,只是隐约记起她以往上学的某一天,爸爸和妈妈头天晚上又在疯狂吵架,早上没有起来,闹钟不知怎么也没响,她睡过了头,眼看着快要迟到,那种慌张恐惧的感觉好像是世界末日在倒计时,一秒一秒地逼过来,直至角落死角,她无处可躲,也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钱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留好充足的时间,她擅长给自己留余地,也擅长给自己留退路,再也不想和脆弱难堪的自己面对面。

      她必须要承认,自己是一个不怎么有安全感的小孩儿。

      安全感是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好的保护圈,将她的懵懂和怯懦都好好地圈在内,终于有一天,孙悟空的法术消失了。她孤立立地站在那里,瞪大眼睛,全身戒备,等待着一切,一切的未知和一切的命运。

      她要开始学会面对,学会长大,虽然钱浅离要真正长大的年龄还很远,可是长大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小孩子自己可以说得算的。

      冰冷的现实如同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妖怪,狠狠地将她从快乐天真的童年中抓走,同时也带给她提前了好多年的成长。她要接受父母离婚的事实,更要接受父母相继再婚的现实。

      钱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告诉自己,要加油要加油,这样在心中反复念叨了两三遍后,她才从床上爬起,拿起枕边的校服穿好。

      德胜中学的校园很漂亮,但是校服却很丑,丑到让人无地自容的那种丑法。

      “咚咚”

      “钱浅起来了吗,阿姨做好了早饭,快点起床吃,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钱浅打开门,陈阿姨站在门口,穿着家居服,头发简单扎起来盘在脑后,随意却又让人觉得十分好看。

      “爸爸呢?”钱浅低头看着自己粉红的脚趾,小声地问,她早上起床后总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你爸爸有个会,一大早上就出门了,快去洗漱吧,阿姨给你们做了营养鸡蛋羹。”

      我不爱吃鸡蛋,钱浅在心里说。

      等她洗漱好,钱明瑟已经在餐桌椅子上坐好,抬头看见她,笑容灿烂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嗨,早上好!”

      “嗯,早上好。”钱浅点点头,微微朝她笑笑,垂着眼睛坐到了钱明瑟的对面。

      钱明瑟右手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地敲着桌面,见她坐下,身体前倾,伸过头来,带着调皮的表情小声说:“我妈做的鸡蛋羹味道淡死了,我要去偷偷加点盐,你要不要?”

      钱浅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腼腆地回答她:“嗯..没事儿,不用了,谢谢。”

      “那我自己加点盐,淡死了。”说着,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确定她妈妈还在整理房间后,就利落地起身小跑进厨房。

      钱浅回头看了一眼钱明瑟爽快且充满活力的背影,低下头默默地用勺子戳着碗里的鸡蛋羹,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个女孩儿可以适应地这样快,轻松自如地就融入了新家庭,她不会觉得尴尬别扭或者不自在吗?

      鸡蛋羹被自己戳出了几个小洞,钱浅突发奇想地想把杯中的牛奶全都倒进这些洞里,让它们‘奶’流成河,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吃了。

      妈妈从来不做鸡蛋羹,她知道钱浅不喜欢吃鸡蛋,她只会做简单的面条,或者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和果酱给钱浅吃。钱浅知道,妈妈其实不怎么会做饭。

      陈阿姨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已经换好了要出门的衣服,宝蓝色的丝质连衣裙,很年轻,很漂亮。钱浅忍着鸡蛋羹淡淡的膻腥味道,慢吞吞地将一勺一勺的鸡蛋羹咽进了肚子里,然后喝了一大口牛奶,背起书包,和钱明瑟一起出了门。

      22班的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鸡飞狗跳,钱浅把书包放进桌洞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班级里将近一大半的癫狂人群。

      昨天那个嬉皮笑脸跟老师贫嘴的男生正被一个俏丽的女孩子拿着手中的书追着满教室躲,笑嘻嘻地扮着鬼脸在桌椅的空隙间灵活蹿闪,而女生晶亮的眼睛里面是兴奋的快乐,朝那个男生大声嚷嚷着,“孟睿!你给我站住!站住!”

      真幼稚,怎么还跟小学生一样,钱浅嫌弃地撇撇嘴,将视线收了回来。

      桌子上摆放着新发下来的课本,钱浅坐直身体,从书包里拿出樱桃小丸子的铅笔盒,然后用黑色中性笔小心翼翼地在第一页上写——钱浅。

      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在名字下面的位置加上一行——初一(22)

      这样看起来协调多了,钱浅满意地点点头,刚刚要去写下一本,面前白皙的纸张上就印上了一个大黑爪子,新课本被那个罪恶的黑爪子一带,“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钱浅错愕地抬头去看罪魁祸首,却只看到男生鼓起来的夏天短袖校服,还有一句极其没有诚意的——对不起啊。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已经撒丫子跑出了教室,那个俏丽的女生紧跟在后面卖力地追。

      钱浅心疼地将课本捡起来,白皙柔滑的纸张上已经被沾染上了污秽,书页也变得皱巴巴,上面被撕裂了一大块,颤颤巍巍轻轻一扯就会掉下来。

      这是刚发下来的新书!新书!她还没有来得及包书皮!烦人!烦人!

      钱浅怒气冲冲,心疼和愤懑两种情绪同时充斥了她的胸腔,她轻轻抚摸着书页的褶皱处,试图让它们恢复原状,钱浅咬着牙,对那个叫孟睿的男生反感度瞬间极剧飙升。

      笑得灿烂开怀有个屁用,只会玩小学生的把戏,都上初中了,还跟幼稚园小朋友一样你追我跑,幼稚,烦人,钱浅气鼓鼓地不断腹诽,都没有注意到同桌王子苓正在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嘟囔什么?”

      “没什么。”钱浅反应过来,急忙友好地朝对方笑着摇了摇头。

      “切,不说算了。”

      没想到女生却极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动作极大地把手中的文具盒拍到桌子上,刷地一下扭过身子,去和坐在后面的女生聊天。

      教室里虽然喧闹,但文具铁皮盒和桌面猛然接触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也很响亮,前面的男生好奇地转回头来看了她们一眼,摸摸鼻子,又转了回去。

      钱浅低下头继续整理课本,缄默不言,她一向不习惯和别人起冲突,也不屑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别人理论,大概是因为昨天下午的时候,同桌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去上厕所,钱浅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后,本来没有感觉的钱浅突然觉得尿急,于是便友善询问后桌的女孩子有没有带纸巾,后桌女生笑了笑,说,自己正好也想去上厕所,不如一起去吧。

      钱浅点点头,然后就在厕所里碰见了孤零零一个人排号的同桌,王子苓先是惊讶地看着她们一齐走进来,然后就瞪着钱浅,最后毫不客气地剜了钱浅一眼。

      钱浅当时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凑上前解释,同桌问她的时候,自己确实不想上厕所,但是有些东西在某些时刻就是突如其来,没有规律原因的,她也控制不了啊。

      况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巧合,有什么好解释的。

      钱浅无奈地摇摇头,再次望着窗外发起了呆,以前的自己不是这样沉默安静的,她小的时候,满家里拖着小汽车疯跑,然后把吃剩的西瓜壳倒扣在爸爸脑袋上,捂着肚子看爸爸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或者偷偷用妈妈的口红化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嗜血狂魔。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爸爸妈妈和平相处的时候做的,父母不吵架的时候,她就活泼调皮,父母开始吵架了,她就变身成了一条无声沉默的金鱼,张张嘴,吐出来的是谁也看不到的省略号。

      似乎也有一些快乐,只不过快乐的时候总是不太多,小时候的钱浅,需要将日子分成两类,爸爸妈妈吵架的日子和爸爸妈妈不吵架的日子,她就这样在两种日子轮番交替中生活,钱浅给它们起名叫——坏日子和好日子。

      坏日子比较煎熬,但还好,她可以躲在角落偷偷祈祷好日子的到来,终于把好日子盼来了,钱浅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抓紧时间快乐。每一分每一秒,统统不舍得浪费,只可惜,即使如此珍惜时间,她快乐的时候还是太少。

      从四岁开始,到父母离婚的十二岁,钱浅一直在好坏日子里过得游刃有余,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将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七八年的时间缓缓流淌而去,她能感受到的好日子在慢慢变少,直至消失。

      爸爸再婚后,钱浅躺在被窝里暗暗握紧拳头,心中猛然而生出豪情万丈,她告诉自己,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以后就能和妈妈一起生活了,她可以和妈妈相依为命。

      只不过,她没有神奇的魔法,可以让自己快快长大,阿拉丁神灯似乎也不愿意理她,所以,钱浅只能呆看着一切的发生,束手无策。

      钱浅明白,妈妈嫁人后,就成为了别人家的人,她会有新的小孩,新的生活,她的生命中不会再只有钱浅一人。那个在某个夜里,突然生出的,自己想与妈妈相依为命的热情愿望才刚刚出世,就已经夭折。

      父母的相继再婚使她感觉到了一种多余感,一种世界天南海北,而自己却找不着北的多余感,可是没有人是想被多余的,被多余的滋味并不好受。

      爸爸妈妈以后再也不会属于她一个人,她往后,也只会一个人。十二岁的钱浅像一个参透人生的暮年老者一样,沧桑悲凉地悟透了自己的人生。

      二十一世纪,离婚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大人们欢快地踏入爱情的坟墓,一腔热情地领了证,结了婚,孕育出小生命,然后柴米油盐,然后无休止地争吵打骂、然后冷战形同陌路,最后分开。
      离婚不再像早些年那样备受瞩目,引人眼球,所有人都可以平静爽快地告别,然后在自己的人生中继续大踏步向前走。

      然而,这其中的小孩子呢?这其中的那些天生敏感、怯懦、柔软的小孩子呢?

      每个人都以大人的思维考虑着,他们从孩提时候过来,一点点成长到现在,可是仍旧无法理解小孩子,也没有尝试过去懂得小孩子。

      大人们可以平静容易接受的事情,孩子们或许并不那么容易,那敏感的小孩子在安静懂事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多大的不安与害怕,恐慌与难过,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些小孩子会有长大的一天,长大后的他们也会拥有强大的内心接受生活给予的苦难波折,然而,儿时的孤寂与孤独感会成为性格中最为隐秘的烙印。

      那些烙印早已刻在心上多年,是怎么样,都去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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