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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讲个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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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法太自负。这个自负所带来的后果,不在于未能杀掉花不落,而在于他被花不落识破身份后却未能杀掉她。
花不落的“思”剑出其不意,为她争得生机。斐法脸上有惊讶一闪而过,顺着剑势急退一丈之外:“不错!”
竟是长辈勉励晚辈的语气。
当然,这个长辈是来杀晚辈的,斐法袍袖一翻,就要再次攻杀。但这一耽搁间,破空之声簌簌,另一股雄浑厚壮的内劲袭向斐法——
君回雪已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人淡如水的渊澄庄主,也会有这般凌厉的时候。他匆匆一眼,已将花不落唇角鲜红的血迹印到心间,瞬时倒映在他的眸中,万钧之力倾盖而下,喉间低低压出两字:“找死!”
斐法色变。
如泰山压顶,如怒海翻波,如千林风起,厚重而不绝,这不是一个后生晚辈应有的功力!骇然之间,斐法竟不敢触其锋芒,身起如燕,往后疾退。而他身边那几个死士,惊讶之间避之不及,毫无道理受了牵连,嘭嘭扑倒在地。
君回雪从天而降,站到花不落身侧,全身凌厉已无缝切换成关切:“姐姐!”
心疼、焦急、询问、愧疚……诸多情绪不必宣之于口,尽在这两字之中。
花不落终于得空擦擦唇角,摇头示意:“没事。”腕间一紧,便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内息徐徐入体,帮她调理内息。
这个君回雪,已经改扶为握,将她的手腕搭在指间。
其实没有这么脆弱,这个程度的伤,就像常人从楼顶跌落,一时气血翻涌罢了。花不落想说“我自己来”,才一抬头,便被君回雪的眼神生生止住。
那是一片海,足以将她的一切语言没顶。
“龙生九子,腾云在渊——想必阁下便是渊澄山庄君庄主了?”斐法整整衣冠,复又是一副出世高人的模样。
君回雪冷冷一笑:“正是。”
“得罪,告退。”斐法招手,竟带着众死士一走了之。
花不落愕然:“喂!不是要杀我吗!”
君回雪没有任何追击之意,按住她:“别追。”
说话之间,王不骄和陈不忧也已赶到,正是他们两人却思宁居找君回雪,然后随花不落留下的记号一路追来。两人被花不落胸前的斑斑血迹惊到:“大师姐!”
“无防。”花不落挣脱君回雪的手,略有些不自在:“君回雪,那人叫斐法,是朝廷命官,江不休定是在他那里!”
“别急。”君回雪脸色稍缓,一颗心慢慢落回胸腔:“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先回去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匆匆回到思宁居。渊澄山庄的富家做派在这时发挥了重大作用,三个狼狈的无碍山弟子迅速洗漱,焕然一新,与君回雪坐到书房内。
“君庄主,关于我们江师兄失踪一事,你知道些什么?”陈不忧第一个按捺不住。
“抱歉,不知。”君回雪略一沉吟:“但斐法的身份,令我有个猜测。”
他曾在四年前遭到天菊教追杀,待真正掌握渊澄山庄权柄后,一直对天菊教各种查访。这个恶名万千的教派,在当今武林东一榔头西一锄,似乎把能惹的不能惹的门派都横行个遍,灭门的、重创的、浅尝辄止的,不计其数。
但极其神奇的,它既不以吞并为目的,也没有一统江湖的野心,反而更像一把……
替人出头的刀。
天菊教和君回雪某个叔父合作,欲夺取渊澄山庄的控制权,一击未成,君回雪、蓝灿悍然反杀,天菊教立即缩头止损,不再纠缠,任由合作者被覆灭。
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当然,君回雪好奇心并不大,也没有杀光天菊教的壮志,他只是紧咬安泰光这条线,想把花不落当日之辱抹杀。在此过程中,多多少少得到些闲杂消息。
“天菊教朝中有人。”这是君回雪可以确定的结论之一。
“难道这个斐法就是天菊教的后台吗?他们抓江师兄做什么?是江师兄他爹政敌?”陈不忧三连问。
“斐法不够份量。”那是更庞大隐秘的力量,诺大的武林,更像对方一枚棋子,而非目标。“据我猜测,此事和越王有关。”
越王赵瑜,这个皇帝老儿家的大儿子,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杭州,官方名义是皇子出巡,实际就是凑纵天榜的热闹。
王不骄拧眉:“确实有听说越王广交武林豪客,是众位皇子里最平易近人的。但他给天菊教做后台有什么好处?要拉拢人才,正应该把天菊教一网打尽啊!”
君回雪与她对视一眼,浅淡一笑:“正是如此。因为无解,所以此事只是猜测。”
君回雪性格稳妥谨慎,他能说出口的东西,背后定已八九不离十。
花不落一拍桌子:“我也不管他们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只管江师弟怎么救出来。斐法身份摆在这,住所容易打听,这就上门要人去!”
官家与教派勾搭作乱这种事,历来有不少故事,左右就是利益相争,势力洗牌,正如花不落与斐法对阵时喊的:好大一股阴谋的味道!但这种事情,无碍山从未参与过,离花不落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丝毫没有代入感。
所以她想的简单:光明正大把人要回来,完事。
“不急。”君回雪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如果我所料不错,今日之内,江师兄便会回来。”
话音刚落,便有仆从报信,说有官兵上门,送来一位男子。四人匆匆赶到,竟然真的是江不休。
不过,是昏迷不醒的江不休。他身上明显有好几处外伤,裹了伤药缠了纱布,处理的还算周到。王不骄用本门功法帮他探息,气海平缓,不似有严重的内伤。
官兵们一问三不知,只说上头让他们送来,他们就送了,其简单程度,比花不落更粗暴。
将江不休安置好,王不骄和陈不忧便寸步不离守在房内,等他醒来。
君回雪拢袖站在外间,忽道:“醉东风。”
“嗯?你说什么?”
“江师兄中的毒,叫‘醉东风’。无色无味无解,睡足十日,无药自醒。”君回雪望向花不落,毫无笑意:“十日之内必有大事,你们立刻离开杭州城。”
君回雪素来少言,这么长一句话说出来,让人惊奇。更惊奇的是,这个结论,和江不休的纸条内容不谋而合。
花不落本也看着江不休,闻言转身望他:“连你也这么说吗?”
从重逢开始,君回雪就表现出十足的纵容和包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容置疑的“下令”。他点点头:“我有直觉,这不是一门一派的小事,牵连甚广,我怕是无法护你周全。”
其实这不是直觉。君回雪追查天菊教多年,却对安泰光一直按兵不动,只因为他查到的东西超出想像,又疑惑良多,不愿暴露行踪。直到花不落遇上安泰光,他实在无法置之不理,才临时决定现身。
但他不愿花不落陷身其中,便以一句“直觉”概之。
花不落却不理他:“等等,我觉得此事很有趣,你看——江不休就是个闲散弟子,一门心思带队参赛,到了杭州,转眼就知道个被人追杀的‘消息’;而之前在刘家镇巧遇的斐文度前辈,他是高高兴兴来做评委,到了杭州,转眼被人追杀到两个兄弟面前。这里,有个特产叫‘追杀’吗?”
君回雪不知道该怎么回。
“真麻烦啊。”花不落谓叹:“赚钱真麻烦啊。”这三千两银子果然没有这么简单,眼前的题超纲了。
“我有钱。”君回雪精神一振,立刻掏银票:“先给你五千两,不够再取……”
花不落伸手,按住他的手:“君庄主,我好像还没有和你算账?”
“算账?”这是个什么话题。
花不落轻轻一笑,回手抱胸:“安泰光和他的手下,是你派人杀的吧?”
君回雪脑中有什么轻轻“嗡”了声,手脚瞬间发凉——她知道了。随着这个念头而来的,是说谎被拆穿的慌乱,和不知如何是好的害怕。
她是不是会生气?她是不是会嫌恶?她是不是会讨厌?
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中,谎话自然说过,错事也有不少,生离死别一一经历,腥风血雨历历在目,一样一样,融铸成今日的平静无波,君子如玉。如果这人不是花不落,说一套做一套暗中去杀掉几个该杀之人,真不值得君庄主眨个眼打个掩护。
但这个人是花不落啊。
他明明对她说,都听你的。然后一回头,把人杀了。
在花不落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君回雪手脚发凉,脸上却发热,一时语不成句:“我,我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仇人?”
“对啦。”花不落点头:“你看,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
她不是来找麻烦,是来讲道理的。
看,用事实说话,一讲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