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新世界》源家村

4、不幸的女人

　　陷入粉色回忆的顾但丁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他醒来，看了一眼闹钟，闹钟显示早上八点。他翻身看到顾十安的床上已经空了。顾十安每天都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军校时期留下的习惯。
　　“哎，那孩子今天上午估计很忙吧。”顾但丁赖在床上想着，他昨天晚上吸收了神秘黑客的魔术编码，给公安指出一条路，十四组会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会顺藤摸瓜找到真凶，贯彻他们的正义。
　　顾但丁没有时间赖床，他还得开着小三轮去几千米外的花厂进新花。花厂的生意面向全国，客户可以自取，也可以让本厂的AI配送员送货上门，配送员的费用得另加。顾但丁有充足的时间，没有充足的钱，自然选择自取。而且他很享受，一边开着小三轮，一边欣赏沿途自然风景。
　　上午11点，顾但丁开着载着新货的小三轮驶向自己的花店。他还未到花店门口，就看到朱蒂站在那里。顾但丁想起昨天拒绝了朱蒂，心里很是愧疚，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朱蒂抬头往顾但丁的方向看了过去，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顾但丁开到花店门口，下了车。他有些羞涩的打了个招呼：“今天起晚了，去花厂进货刚回来。你……我……，今天天气挺好的。”
　　朱蒂今天特意画了精致的妆，穿了一件复古漂亮的法式长裙。原本温婉端庄的她，今天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神里不再有忧郁，气质变得恬淡又高贵。
　　“是啊，今天天气这么好，想来买束最新鲜的花。”
　　朱蒂还是和以前一样落落大方，只有顾但丁一个人局促不已。
　　隔壁二手电器店的老板瞅着两人之间略微尴尬的气氛，他决定助推一下，走了过来，朝顾但丁使了使眼色，说道：“人家知道你10点开店，准时在这等你。结果，你小子居然迟到。”老板压低声音，揶揄道：“小子，我看好你喲。”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店铺，开始招揽生意。
　　顾但丁手忙脚乱的打开店门，腾出一张干净的椅子，给她端来一杯干净的水，说道：“你先坐着吧，我把新花整理一下。”
　　“好。”朱蒂温柔道。
　　她安静的坐着，看着顾但丁从三轮车里搬出一个冷藏舱，把花架上的花瓶洗干净，换上新的营养液。再从冷藏舱里拿出保存完好的鲜花，一一插入花瓶中，再摆放到货架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顾但丁就整理好了，比平时快了很多。他站在朱蒂面前，不敢看她的脸，毕竟昨天朱蒂跟自己告白，自己却拒绝了她。
　　朱蒂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安抚道：“你不用在意。我没事。”她垂下眼睛：“之前我跟你说，我的丈夫死在司塞比亚战役。我每天来买一束花，是为了祭奠他。你听到这些，一定觉得我是个善良的女人吧？”她苦笑着摇摇头，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一听？”
　　顾但丁点点头，搬把椅子坐到朱蒂身边，双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盖上，表现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朱蒂看着手中水杯里清澈的水，淡淡道：“这是一个很短的故事。有一个出生在政客家庭的女孩，她的家族追随五十岚议员，所以她从小被灌输一种独特的信仰：“保持人类本身，拒绝接受义体改造”。她认识的朋友，有的装了电子脑，有的为了变得强大，装了最新的义体。而她，被当做一个知书达理的金丝雀养大，性格柔弱又与世无争。青春悸动的年纪，她喜欢上某个男孩子，因为两个家族信仰不同，无法在一起。女孩软弱的性格和家庭的施压，使她放弃了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后来，跟随父亲参加上层酒会时，M国外交官的儿子看上了她，追求她，对她说了很多甜言蜜语，女孩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不讨厌那个外交官之子，却也无法对他心生爱慕之情。女孩的父母却没有反对。M国军事实力和科技力量强大，与他们加深来往，利大于弊。于是，女孩嫁了过去。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无趣一生就这么平淡的过完，也好。可惜……”
　　朱蒂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颤抖：“可惜，丈夫并不爱她。丈夫家族虽与自己家族信仰相同，但丈夫一心沉迷各种性人体智能，与他们厮混。女孩被迫跟随丈夫参加上层宴会，却被……”她手抖得握不住杯子，水杯摔在地上。
　　顾但丁本想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犹豫一下，抓住她的手腕，劝道：“不要再说了，朱蒂。”
　　她却坚持说下去：“女孩被丈夫当做交易筹码，送到某高官的房间。事情发生后，女孩一度寻死，也许她应该向父母求救，向家族求救，可是他们会利用丑闻变成利益的砝码。于是，第二天，女孩来到街上，买了一束花，打算回家喝下毒药，手握着花朵体面的死去。”
　　顾但丁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他的眼神中满是心疼，犹豫片刻，他握住了朱蒂的纤细的双手，说道：“对不起，朱蒂。我……”
　　“那天，我本来打算回家自杀，但是我看到你把发黄的花摆放在店门口的桌子上。旁边店铺的老板告诉我，会有流浪汉和穷艺术家来取走那些花，但他们不是白拿，会给花店老板送点不值钱的小东西。听到这些话，心如死灰的我内心开始动摇，如果有人能真诚的送我一束花，也许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知道，自己并不想这么窝囊安静的死去。你后来送我的那束百合花，我知道你是出于回馈老顾客心理才送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我的存在。”
　　顾但丁抚摸着她冰凉的手，蹲下说道：“你是个好女人，你之前并没有跟我说这些事情，引起我对你带有怜悯的爱情。朱蒂，我……我是个义体人，只是一个开小店维持温饱的普通人。我不敢高攀你，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我担心自己无法给你想要的生活。”
　　朱蒂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悸动不已，宛如最纯净蓝色宝石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感动的泪水。她一把抱住顾但丁：“但丁，我真的很开心。可惜，但丁，一切都晚了，我们这辈子终究是有缘无分。今天我来找你，是跟你道别的。昨天晚上，我回到家，想了一宿，做了个决定。我不想窝囊的死去。于是，我把丈夫杀了，把之前他对我做的恶行存里一份证据，设置了定时快递，打算寄到公安厅。我……我是来见。”
　　花店里的空气充满了香甜的味道，但顾但丁的内心苦涩极了。朱蒂是个完整的人类，没有安装电子脑，很多事情，除非她亲口说出来，要不然但丁根本不知道。这是顾但丁第一次，感到有心无力，即使自己能纵横整个网络世界，又有什么用呢。他依旧不懂人类内心真正的想法。
　　朱蒂从手包里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说道：“失态了。但丁，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顾但丁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顾但丁关了花店。两个人走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旁，朱蒂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位置上，顾但丁自觉的坐到副驾驶位置。今天司机没有来，很明显，朱蒂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汽车绝尘而去。
　　顾但丁看着朱蒂带着轻松笑容的侧脸，想到：“这大概就是私奔吧。”他看着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觉得自己人生中最离经叛道的时刻不过如此。
　　轿车渐渐远离市区，驶入一片安静的树林。树林的尽头是一座庄重的墓园。守墓的AI为朱蒂打开大门。
　　轿车停在墓地门口，两个人下了车，不发一言。朱蒂抓着手拿包走在前面，顾但丁默默的跟着。
　　墓园深处，更加寂静。
　　朱蒂突然停了下来，顾但丁走上前看到面前的小块空地上摆满了鲜花。顾但丁心中苍凉一片，他知道，一切都晚了。朱蒂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墓地。
　　“我的一生，和大多数人想比，衣食无忧，家境优渥。可我仍然没有过好这一生，这辈子活得太怯懦。小时候看到路边蜷缩的可怜孩子，我瞒过父母，偷偷从高级酒店里跑出来，把自己的零食拿给他们。在他们眼中，我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憎恨，我一转身，看到了几个紧紧跟随着我的高大保镖。或许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和他们世界格格不入。我的善心，只不过是权势的附加品。”朱蒂蹲下身体，抚摸着那些柔软的花瓣。
　　这是，空气中隐隐传来警车的呜鸣声，声音越来越清晰。顾但丁沉默片刻，说道：“和我一起生活吧，朱蒂。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作假，我有能力瞒过所有人，所有对你不利的网络数据我都可以篡改或者永远隐藏，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朱蒂噗呲笑出声，她觉得这样紧张到语无伦次的顾但丁实在可爱。她摇摇头，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在这样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世界。原谅我吧，但丁，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遵循自己的选择，哪怕面对死亡，我也很开心。忍不住好奇，我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会看到《神曲》里描述的地狱和天堂吗？我会去地狱还是天堂呢？”
　　顾但丁紧紧的握住拳头，终究是错过。
　　这个世界，和炼狱又有什么区别呢？让一个美丽柔弱的女人从容赴死。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二人。很快，一群公安冲过来，围住二人，站在中心位置的男人说道：“朱蒂小姐，我是公安七组的组长。我收到了你寄的芯片和纸张，你丈夫的尸体我已经派人收走。我按照约定来逮捕你。请跟我们走吧，法律会给你一个公平的交代！”
　　朱蒂缓缓站起身，顾但丁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抓住她的肩膀，眼睛里都是哀求。朱蒂伸出左手抚摸着他柔软的脸，冲他微微一笑，释然道：“但丁，谢谢你陪我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以后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请来给我送上一束百合花。”
　　墓园里的风突然吹了起来，扬起一片片掉落的花瓣。
　　朱蒂右手扔掉一直紧抓着的手拿包，手上赫然握着一把黑色袖珍枪。她利落的按下指纹开关，毫不犹豫的冲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消音手枪无声的穿透朱蒂的太阳穴。
　　公安七组的人都呆住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组长挥手拦住要冲上前的组员。
　　温热的鲜血溅在顾但丁的脸上。他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朱蒂作为一个完全人类，顾但丁实在无法透过表象看穿她的内心。
　　他的胳膊不受控制的接住朱蒂倒下的尸体，然后跪倒在地。他小心翼翼的擦去朱蒂脸上的鲜血，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顾但丁低头搂住朱蒂柔软的身体，轻轻的吻了一下她变冷的嘴唇。他发出悲伤的哀嚎，眼角渗出颜色奇怪的液体。
　　“朱蒂，我会找你，一直一直找下去。我很后悔，如果，我是……就好了，我一定不会推开你。”顾但丁声音极低极低，他对朱蒂说出了自己隐藏许久的秘密，可惜她已经听不见了。
　　一个站在组长身后的组员眼神呆滞了片刻，很快恢复正常。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入侵了电子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