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印》梁小戬

8、初入莫府

　　薛孟染心情不好，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到了长安城门口时，洛青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毕竟这可是水仙娘子家，水仙娘子不知道会怎么糟蹋自己。
　　他们硬着头皮进了城，一头扎进闹市街铺里买东西……水仙娘子第一次邀约他们，礼物自然是要备好，可惜，因为平常不怎么交往，两人都不知道该买什么——好的东西太贵，不贵的又拿不出手，关键是连他的好恶都不知道，想选个价廉物美又投其所好的实在太难了。
　　逛了一个时辰，连一向乐观的薛孟染都没耐心了，抱怨道：“慧虚，我就随便拿个香囊了——水仙娘子身上香喷喷的，一定不会讨厌。”
　　洛青也逛不动了，不过这个香囊的意味太过深刻，他觉得不合适：“香囊是男女间送的，你给他送不别扭吗，你就选这个……这个……檀香吧！”
　　薛孟染一把搂过他手里的那一盒檀香，搁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满意地点头道：“好好，就这个！”拿出银子就付了：“慧虚，你也拿盘香就行，水仙娘子可能看都不看一眼，咱们就凑个数得了。”
　　洛青把头一转，眼睛顿时一亮，“我拿这个！”他踉踉跄跄地挪到旁边摊子前，从一堆小鼓里捡出一面盾牌形状的鼓。
　　“你要送他鼓，你是为了提醒他在冥界的惨况吗？”
　　“嘿嘿——你脑子总算转起来了，没白跟师兄这么些年！”洛青喜道，他一探身，从摊子深处又捡出一面小鼓——这是一面袖珍版的额——跟他们在鬼市遇见的大同小异。
　　“小郎君，好眼力，这可是秦风鼓，能辟邪的。”摊主夸赞道。
　　洛青心想：我都敲过他们的祖宗了，当真是个杀鬼的好手，还在自己手中打败了鬼王——不知道水仙娘子看后，作何感想，不过水仙娘子大抵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付了钱，拿红布包起来揣进怀里，就打听着往世家莫府而去。
　　及至地方，不禁暗暗惊叹，莫府比起大师兄家的云府来，明显高档了几个层次，光是门和匾额就大出好几尺，高墙之内，屋脊连绵，能眺见左右两边的飞凤楼和通往内宅深处的雕花连廊。
　　薛孟染也被这府邸镇住了，惊叹道：“这里面得有多大呀，一眼看不到头啊！”
　　“要不然能娶公主吗！”洛青道——怪不得莫思璇平常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人家可真是有这个实力和底气呀！
　　两人忐忑不安的到门口自报姓名，仆人倒是知道的，直接把他们让进了里面——一进大门，才看到庭院深深，一排又一排的白墙红柱，青砖玉阶，兽脊瓦档，进了一层又一层，满眼的花谢水阁，洛青觉得有些眼晕，难辨西东。
　　他心里头不禁有点儿后怕，就莫思璇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那天万一要跟自己死在鬼市，可真是损失惨重了！
　　走了足足两炷香的功夫，才进到莫思璇给他们安排的园子，给他们引路的仆从已经换了三批，这次换了几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小厮，一见他们公子长公子短的叫着，好不热情。
　　洛青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手织云锦，绣着墨家的纹章，贵气十足，倒是自己和薛孟染这两位“公子”，一身粗布衣服寒酸的不要不要。
　　两人坐在客厅里喝着茶，吃着点心，都有点儿不自在，小厮们忙里忙外，给他俩又是熏香又是净手，比伺候大姑娘还仔细小心。
　　“怪不得水仙娘子一尘不染，换了谁来他家都得香喷喷的。”薛孟染传音道。
　　洛青憋不住，噗嗤一笑。
　　小厮们又进来，要带他们去住房看看。两人只得起身，薛孟染塞了一嘴点心，嚼的不亦乐乎，远离父母的那点儿乡愁也烟消云散了。
　　跟着小厮们走了一会儿，就分作两头——两个人竟然不在一间房，洛青心里顿生不快，离得这么远，自己被莫思璇打死了也喊不应。再走下去，他的心里更是忐忑，他跟薛孟染不仅不在一间房，而且不在一个院，走到最后，连薛孟染的影子也不见了。
　　“我说……诸位……弟弟，能不能安排我跟我师弟同住？”洛青顿住脚步，不愿意再走了。
　　“这是小主人安排的，我们不敢擅自做主啊。”一个小厮为难道。
　　莫思璇亲自安排的，那就更不敢住了——洛青急了：“我知道，你家主人是好意，但我还是愿意跟我师弟同住……”
　　“怎么，一个人不敢睡？”
　　听到这一声，洛青不禁打了个冷战，抬头看时，从院门外走进一人，白袍蟒带，头顶珠冠，面若敷雪，唇若涂朱，一身的华贵之气藏都藏不住。
　　洛青从未见莫思璇穿的如此讲究，他在昆仑山上时虽然也很干净，但至多不过是一件非常简朴的雪白长衫，头发用发带束着，显得出尘脱俗。今天这身打扮，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再加上他那张脸，粉雕玉琢一般，就跟画中出来的人物一样。
　　——果真是驸马爷的人才！洛青心想，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他的父母一定很自豪吧！
　　晃神间，莫思璇已经走到跟前，一双凤眼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令他感到无比惭愧。
　　“莫……莫……”洛青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既然他觉得自己不配作他师兄，那么就不该叫他“师弟”了，结巴了半天，最后他道：“莫思璇！”
　　“我家的客人都是一人一间院子，断没有让两个人挤一间房的道理。”莫思璇沉声道，脸上挂着一抹戏谑的笑：“你要是怕黑，我可以让小厮陪你。”
　　“不必！”洛青憋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每次一见莫思璇，他都只有一种感觉——屈辱。
　　“家父中午在鸣凤堂设宴，专门款待你们几个，你……换身衣服再来吧！”莫思璇的目光在他身上溜了几圈，抿了抿嘴。
　　“你……”洛青顿时怒火中烧，心里又很委屈，真想拂袖而去——可这里是莫思璇的家，宴客的是他父亲，不去是不是有些忤逆长辈！
　　“午时我派人来接你！”正犹豫间，莫思璇已经扬长而去，步子迈的器宇轩昂，别提有多嘚瑟了！
　　洛青深深吁了一口气，气得浑身哆嗦，小厮们都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七嘴八舌劝道：“老爷一听说几位公子要来，提前好几天就让人采购食材，还从江南运来了新鲜水果。”
　　“是呀，今天早晨一起来，老爷问了我们好几次，还派人去建福门和重玄门迎接，只是没想到公子们走了丹凤门……”
　　“公子，我家老爷最是好客，你住的这间院子都是他亲自定的——他听说你天生畏寒，就安排你来这含水院住，这个院子与众不同，地面石板下有沟渠，通着骊山引过来的温泉水，任凭外面怎么寒冷，屋子里不用炭火，哪个角落都是暖烘烘的。”
　　洛青无语了，他本来是莫思璇的客人，小厮们却用莫思璇他爹的好客来安抚他，这境遇可想而知。不过既然老爷这样用心，他也真不好意思拒绝了，也许莫思璇的父亲并不知道他跟自己关系不睦，虽然朝堂显赫，他毕竟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对儿子的同门师兄弟可能也有一种爱屋及乌的热情。
　　所以进屋后，当小厮们给他拿出那件白色锦缎长袍时，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换上了，洛青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样华丽的衣服，不仅要配金丝腰带，挂玉璧，还的重新束发，换上配套的团金滚珠镶红玉的珠冠，等到打扮停当，他简直连路也不会走了——这也太雍容华贵了，举手投足的动作不能太大，恐怕落座前还得整一下衣服，哪有平常的衣服贴身好穿！
　　小厮们一边夸他一边往他身上挂了一颗金丝团笼香，洛青正要拒绝，莫思璇派来接他的人就到了，也是几个小厮，年纪稍长。他们看见洛青，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洛青觉得奇怪，也不好意思问，被他们簇拥着往外走，他想起自己给莫思璇买的礼物，赶紧转身一把抓起来塞进怀里。
　　走了半柱香时间，才来到鸣凤堂，遥遥见里面摆着五张几案，有仆人端着银盘和银壶穿梭其间，案前已经有人坐了——想来薛孟染和大师兄已经到了，洛青紧走几步，一头扎了进去。
　　打眼一瞧，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薛孟染、大师兄和莫思璇都在——关键是，薛孟染还穿着来时的那件淡黄色长衫，而大师兄也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袍，再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比莫思璇的白袍还华贵。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他，除了莫思璇，是真的惊呆了，洛青羞愤不已，一甩袖转身就要走，却被大师兄生生叫住：“慧虚——回来，莫世叔马上就到。”
　　洛青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门前转身，一步一步挪到空着的那张几案上，而更让他心烦的是，这张几案竟然紧紧挨着莫思璇的几案。
　　洛青恍然大悟——他就是专门为侮辱自己来的！
　　“慧虚，你怎么穿成这样——哪来的衣服？”薛孟染坐在对面，偷偷传音问。
　　“狗日的莫思璇——一会儿看我不打死他……”洛青还没传完一句话，那边就通报莫思璇的父亲来了。
　　大师兄关切地看了他一眼，责备道：“慧虚，快站起来，不得无礼。”
　　洛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憋着一肚子气无处撒落。莫大人已经从门口进来了，他只得跟着其他人拱手行礼，抬头看时，只见莫大人身材高挑，器宇轩昂，留着一把漂亮的黑胡子，一双凤眼明净透彻，睿智含光，跟莫思璇有五分相像。
　　他态度和蔼，走到众人跟前一一行礼问候，只是走到洛青跟前时，脚步稍微一滞，笑道：“昆仑山真是钟灵慧秀齐聚的地方，哪一个弟子都是龙章凤姿，人中翘楚！”
　　这句话说得发自肺腑，洛青只得把那一口气咽下，对莫大人毕恭毕敬。落座后侍女们就穿梭而过，往几案上摆上饭菜——果然是玉盘珍馐，大多数都没见过，样子也好看，案角上的水晶盘里摆着水果，都是没见过的稀罕品种——洛青心道那几个小厮所言非虚，莫大人确实待客用心。
　　只是一想到他是莫思璇的爹，心里就别扭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