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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这一章才到私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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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有人敲门,笃笃轻响。赵阿吉本属兽类,听觉要比同房小姐妹好上太多,是以最先醒转,打着呵欠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人,身穿白色长袍,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好像冤鬼。
赵阿吉曾有过被女鬼袭击的经历,不禁大骇,张口便叫。
冤鬼探出冰凉爪子,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小声道:“莫嚷!是为师!”
赵阿吉听出是魏良辅的消魂声音,惊魂稍定,拨开鬼爪道:“先生你不是搞民俗乐的吗?怎么弄了个非主流造型?”
魏良辅往她后脑勺拍去一巴掌,“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取笑你师父,为师可就不管你了!”
赵阿吉嘿嘿陪笑,“我哪敢取笑您啊。就是感叹一下艺术形式而已。”说着又打了个呵欠,“先生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来干嘛啊?”
魏良辅更压低声音道:“我来带你走,你快回去收拾一下细软。”
赵阿吉奇道:“走?去哪里?”
魏良辅道:“自然是离开这里。我已备好一条小舟,也雇好船家,你我上了岸,自有容身之处。”
赵阿吉道:“先生,您也要做人口拐卖吗?我以为您唯一的理想是追求音乐的至高境界呢。”
魏良辅再拍她后脑勺,“笨丫头!过得两日你就要被卖了,今日不走,再无机会!”
赵阿吉揉揉眼睛,“其实今天就已经被卖了。再过两天就要来接人而已。我可不能走,走了的话,人家的钱不是白交了吗?”她见魏良辅又要拍她后脑勺,连忙溜开。
魏良辅气得直跺脚,骂道:“我怎的收了你这么个呆瓜徒弟!你可知买你的是何人?就是那风流浪荡子——唐寅!此人素来风流好色品行不端,且不事劳作,如今家中已穷得四壁皆空,连其发妻都与他恩断义绝。你若嫁过去,必要吃苦。我本欲找嫫嫫商议不做这笔生意,却不知那老女人发了什么疯,未说上两句便将我骂了出来,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豁上教席银子不要,带你逃走。”
赵阿吉恍然大悟,即感激他仗义相救,又不满他诽谤唐伯虎,是以道:“谢谢先生好意。可是,我觉得唐先生未必就是那种坏人。反倒是很有学问,很了不起的好人。所以我愿意嫁给他。”
魏良辅嘴张得几乎吞得下自己的拳头,“莫非你白日里吃了猪头肉,脑袋真的变成猪头了?”
“……先生您吃的可比我多。”
魏良辅几乎气炸了肺!“他考场舞弊败坏斯文!名声臭遍大江南北!我魏师召的弟子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能做这种人的老婆!”
赵阿吉听到他又骂自个儿的心上人,也压不住火气顶撞道:“凭他的学问,别人不抄他就不错了,他哪里会去抄别人的。再说了,就算考试做弊又怎么样?多大点事儿,值得被你们这么中伤吗?”话说回来,她白天还作弊剽窃了两首诗来着。
魏良辅只气得浑身发抖,点指着她,“看来为师还得好好教你什么叫做礼仪廉耻!你,你跟不跟我走?”
赵阿吉倔劲上来,“不走!”
魏良辅一拽她手腕,“不走也得走!”
赵阿吉气沉丹田,使出貔貅本能“千金坠”。可怜魏良辅挥汗如雨,却不能挪动她分毫。
一番吵闹惊醒众人。调教嫫嫫见状,还以为是在上演小情人私奔的戏码。不由怒火中烧。叫来帮手将二人分开,个关禁闭。
赵阿吉终于得了个单间,正打算睡个安稳觉。却没睡多时,又闻得笃笃声响。她心里抱怨嫫嫫管制得也太松了,这才几分钟啊,魏先生又跑出来了。
她本意自是不想走的,于是道:“先生您走吧。这是我自愿的,您就别管了。”
不料那边笃笃声稍止,竟又传来咯吱咯吱诡异的声音。
赵阿吉也不理睬,捂住头顶上两个发缵接着睡——那才是她真正的耳朵来着。
过不多久,感觉肩膀被轻轻推动,“丫头,醒醒!”
“哎呀,我说先生你……啊!是你!”
“嘘!丫头莫嚷,偶来帮你逃走。”
“你?”
“嗯!魏先生给关在哪里偶也晓得,偶带你去找他,帮你们逃走!……咦?你为哈不走?偶是真滴要帮你们!”
“人贩子先生,请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湖水反射着黯淡的月光映在男人的脸上,刻画出疲惫与苍桑。“……你和偶家瘦猫儿,很像……”
尘封的往事又被再次托出,不过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换了一个表述的人。一样凄凉不幸的结局,一样的满腔爱恨,不过这一次里加了深深的懊悔,和满满的自责。
“从前瘦猫儿也找偶带她走,偶怕事没敢答应,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今日你要同你相好的私奔,我是肯定要帮你的!哈有你唱的歌儿,瘦猫儿以前也爱唱,唱得比你唱得好听哩。”
赵阿吉碍着泛滥的同情心,才没有对他嗤之以鼻。这些家伙统统不长脑子,魏良辅教过的学生里十有八九都是美人,就算要私奔也得找朵鲜花好不好,哪里会瞧上她这颗减肥尚未成功,歌喉又勉强得可以的小草?再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喜欢人家就觉得人家唱得好,等有哪个人喜欢上我,他也一定说我唱得好呢!
想到喜欢的人,她就又想起唐伯虎,继而窃喜天亮就可以嫁给他,一辈子陪着他……
人贩子不知她的心思,又自感慨道:“偶恨介些调教坊,也恨老天爷,凭哈人家滴姑娘都好好滴,偏要抓瘦猫儿!偶反正是找不到瘦猫儿了,不如就多拐些姑娘来,叫他们也尝尝偶滴难受滋味!”
赵阿吉鄙夷道:“你这是心理扭曲报复社会,可耻的,拿无辜的人出气的变态形为。”
人贩子叹道:“偶就素咽不下这口气,咋的谁都有人疼,偏就没人疼偶们。”
赵阿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安慰他吧,可想起他干的那些事就起反感。骂他吧,瞅他那样又怪可怜的。她略一思忖,从寸步不离的百宝箱里取出个小红布包包,“喏,这是那个瘦猫儿的骨灰。我本来是想还给她家人来着,不过现在看来,也许给你更合适。”
人贩子怔怔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其中几颗细小黑灰的骨渣单薄地存在着。他仔细地看了又看,确定自己实在不具备辩认此物的能力,方不信道:“你凭哈说介素瘦猫儿的骨灰?”
赵阿吉便把路上遇女鬼的事说了。当然她选择性地略去了狼吃鬼那一截,只说女鬼是为了托她传讯,所以才显形等等。
人贩子听了深信不疑,捧着骨灰痛哭失声。号啕的动静又惊动了船上众人。
在众人尚未弄明白,怎么赵阿吉的私奔对象又换了人时,人贩子已一口吞下了女鬼的骨灰,冲到船头跳进湖里!
漆黑的夜里,溅起的水花被灯笼映成了橘红色,弹起又坠落,最后归于沉默。
清晨日出,瘦西湖依然薄笼轻烟,碧波水痕轻轻荡漾,说不出的梦幻、浪漫。赵阿吉靠窗凝望,突觉一阵毛骨悚然,这般清丽的美景下,埋藏了多少白骨累累?精致画舫畅游的湖水中,又汇聚了多少女子的啼泪?
调教嫫嫫并几个姑娘进来,给她穿戴打扮。虽是语气僵硬,却好歹说了些喜话。赵阿吉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披了大红嫁衣,只觉一阵恍惚,心里头并未有从前预期的喜悦,反到是忐忑不安。
嫁了吗?真的嫁了吗?从此以后不再是赵阿吉,而是唐夫人。安安份份,相夫教子,和相爱的人白头到老……
相爱的人……吗?
岸上传来锣鼓宣天。画舫亦随之奏出喜乐迎了过去。
赵阿吉蒙了红盖头,由人扶着,一步一步,踏过船板,跨过船头。
罢了。静静心吧。是自己选择的不是吗?唐伯虎有才华,又很帅,自己一直很仰慕他的。现在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眼前总晃过长舌头的女鬼,和昨夜的橘色水花?大红的盖头开始刺眼,耳朵里也传入异样的噪动。
好闷啊,又很无措。为什么新郎不来牵自己的手?
突然,有外力冲来,狠狠地扯落了红盖头,眼前现出唐伯虎无奈、不耐、尴尬的脸。
“唐大哥!你说过会娶桃夭姐姐的!为什么又娶了她?”稚嫩的童音尖锐地响起,金色的眸子里射出太阳一般愤怒灼烈的光!
唐寅没有穿粉色长衫,与赵阿吉同款式的大红喜袍,更衬出了他苍白的面色。他低垂了眼,忽略了由嘈杂渐渐转为寂静的人群,淡淡地说:“莫要闹了,回去吧。”
有着金色瞳眸,却蒙着脸的孩子,愤怒道:“我不回去!我要你去找桃夭姐姐回来!”
唐寅淡定面色转为惊诧:“她走了吗?”
孩子道:“当然了!桃妖姐姐听说你要成亲的事都哭了!今天早上就走了,我拦也拦不住!”
苍白面色变成惨白,文弱书生大力拨开人群,想要冲出去。然而……
“唐先生。”细弱的声音启自红衣嫁娘,红艳的脂粉在白如凝脂的肌肤上突兀得可笑。“那个桃夭姐姐,是你的……爱人吗?”那两个字咬得异常沉重。听者亦浑身一震。
“关你什么事?你这个恶毒的女妖精!”金色的眸子恨恨地瞪她。
赵阿吉不明所以,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个孩子。他们甚至都不认识,唯一一次见面还是这孩子主动的,莫名的,领她去找道士。
还是唐寅劝了一句:“空空儿,莫要无礼。”
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空空儿竟似炸了毛一般!跳脚叫道:“唐大哥!你干嘛要围护这个女妖精?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就是她的朋友要杀你,桃夭姐姐拼了性命才救了你!如果你想娶个人类女人做老婆,我也不来管你,可都是妖精,你干嘛不要桃夭姐姐反而要她?”
一言激起人群私语。
“妖精!”
“哪个妖精?是吃人的吗?”
“啊哟!那小姑娘生得乖乖巧巧滴,偶瞧着可不像妖精哦!”
“你哪里晓得啊,介妖精都会变化滴。哈有唐公子与妖精勾搭,怪不得这人品……啧,啧。”
议论声越来越大,本来这嫁娶喜事,就有许多人爱凑热闹,这会儿更添了好些,乃至围堵了半条街!
赵阿吉见唐寅面色越来越差,禁不住心疼。上前道:“这位小朋友,嗯,叫空空儿是吧?我给你钱,你去买糖吃吧。”说着,就要打开自己的百宝箱。
未料空空儿竟是手快得很,趁赵阿吉毫无防备,一把夺过百宝箱,几番纵跃窜出人群!“臭婆娘!你想要你的东西,就别跟我桃夭姐姐抢唐大哥!”言罢转身就跑。
赵阿吉宝箱被抢,犹如心肝被剜,第一反应就去追。然而只追了两步她又停下来,回头望向唐寅。
唐寅亦正望她。
“你,真是妖精?”语气轻柔得云淡风轻。可是赵阿吉分明感觉到沉重的压抑!
犹豫了好久,终于点头,“……嗯。”
蓦地里笑开。如苍茫天地唯自独处,再无羁绊,再无顾虑!“哈哈……我唐某人为世所不容,诸人唾弃,却承蒙妖精垂青,何其幸哉,何其荒唐!哈哈……”笑着笑着,竟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人群。大红喜袍扯落纷扬,悠悠坠地,似曲终落幕。
泪珠儿凝在眼眶里,滚啊滚得,却意外的没有落出来。红盖头没了,新郎走了,宝贝丢了,好朋友不见了。只余下自己,表演着闹剧。
有什么人过来揽住了自己,轰开残忍的看热闹的人群,护着自己离开。
是谁,并不重要。什么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