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小姐》cat0290

39、一抱终情

　　赵阿吉见此场面好生滑稽，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就犯了众怒。本来那些公子哥儿就心情郁闷，听见这笑声就好像找到了突破口一般，齐把怒火转嫁过来！
　　一人斥道：“井底蛙，敢笑天窄！”
　　赵阿吉怔了怔，方知道人家说的是自己，还骂自己是井里的□□！不禁气道：“酸书生，指桑骂愧！”
　　那人一愣，没料到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丫头竟敢对骂，而且还对的挺工整，直被噎得一时词穷。
　　另一人道：“小丫头，嘴尖皮厚腹中空！”
　　赵阿吉想也没想道：“大才子！半瓶墨水半瓶醋！”好歹她也是个大学毕业生耶！寒窗苦读十好几年，对付千年妖怪和人精子不成，对付几个所谓的才子还勉强凑合吧。
　　她两句话把在坐读书的都骂了个遍，场面一时哗然。
　　“噗——！哈哈！咳，哈哈哈！”蓦地里有人大笑出声！
　　众人瞧去，却是那穿桃色衣衫的人！他的前襟和衣袖上浸湿了大半，手中还擎着半杯酒，显是刚才正在饮酒时笑得喷了。
　　“哈哈哈……咳！咳！哈……”他只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一边三个朋友连忙劝抚，手忙脚乱地拿了手巾替他沾去身上酒渍。
　　赵阿吉脸上发热。那被她呛的公子更气得如斗鸡一般，叫道：“唐寅！你有何好笑？”
　　那穿桃色衫的半晌止了笑声，气喘道：“呵……好笑，当真好笑。”言罢，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那人道：“这小姑娘不懂事，吾等逗她玩笑一回，你又有何见教了？”说到后一句时，语气轻蔑，颇有盛气凌人之势。
　　唐寅再自斟一杯饮下，只笑不言。
　　那人见不被理睬，更是愤怒，讥讽道：“唐解元，吾等素知你有学问，可惜平日里只见你喝酒，不见作文章。不如今日便作上一篇，与吾等切磋如何？”
　　唐寅复又大笑，竟笑得比方才还要厉害。“哈哈，与你切磋？哈哈哈，好。”他不顾祝允明等人阻拦，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踉跄到那人跟前，道：“你出题啊。出个难些的，嗯？”
　　那人唇舌动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上来。
　　唐寅又大笑，“你连给我出题都不敢，还说切磋？哈哈！”
　　他此时已有七八分醉态，笑着笑着便要摔倒。赵阿吉眼疾手快，蹭得一下子窜过去扶住他！
　　唐寅眯缝着醉眼瞧她，笑道：“好。你很好。说得好！”
　　这般风流男人在怀，一双媚眼，呃不，醉眼如丝，配合着喷着酒香的江南男人特有的温柔调调儿，赵阿吉突然觉得小心尖儿酥了一下！
　　见一个小丫头扶个大男人实在不像话，祝允明忙抢步来搀过唐寅，一并道：“多谢小姑娘！”
　　赵阿吉手中一空，竟觉得心里也空了起来。她望着渐渐离去的唐寅，突然自心底里升起莫名惶恐！
　　“等一等！”身体比大脑更忠实于心灵的反应，她竟然彪悍地冲过去抓住了唐寅的袖子！
　　唐寅回头，醉笑不言。也不把袖子拉回来。
　　祝允明奇道：“小姑娘还有何事？”
　　赵阿吉只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愿放开唐寅，半晌才道：“我，我很崇拜唐先生，嗯，能请唐先生给我写个字，或者画幅画吗？”
　　话音刚落，屋内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祝允明微愠道：“小姑娘不要开玩笑！”
　　赵阿吉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屋内响起窃窃私语。与唐、祝齐来的文征明亦起身道：“吾等是出来散心的，还望这位小妹妹不要为难。”
　　赵阿吉不解道：“我什么时候为难你们了？我只想要幅唐先生的字画。嗯……随便签个名也好！”
　　这回连徐祯卿也站起来。唐寅却不待他开口，自问赵阿吉道：“你真要我的字画？”
　　赵阿吉点头。
　　唐寅笑道：“你可知我考场舞弊，败坏斯文？如今我的一笔一画，拿出去一文钱都不值！”
　　赵阿吉只被他笑得心酸，道：“我知道考场舞弊这回事。可是我不相信，因为凭你的学问根本用不着那样。而且你的字画并不是一文钱都不值。在我家乡那边，你随便涂的一张草稿都会被卖得非常非常贵。当然你写给我的字画我不会卖的，我想留着自己收藏。”
　　“……你家乡在哪里？”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大明，是另外一个很像大明的国家。”
　　有人讥笑道：“我大明属国六十有七，却没听说有那么个地方。莫不是凭空捏的吧？”
　　赵阿吉气红了脸，道：“我没说谎！我，我……”
　　“店家。笔墨伺候！”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穿桃色长衫的男子徐徐铺开宣纸。研墨，黔笔，一挥而就！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光阴真是过隙驹，绿鬓看看成皓首。积金到斗都是闲，几人买断鬼门关。不将尊酒送歌舞，徒把铜汞烧金丹。白日升天无此理，毕竟有生还有死。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古稀彭祖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皆由他。
　　最后落款盖上鲜红大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
　　赵阿吉瞧着那扬扬洒洒一大片，只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纸，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
　　“谢谢你相信我！”她捧着纸张感激道。
　　唐寅喷着酒气轻笑，“我不信。”
　　“啊？”
　　“管你安慰也罢，奉承也罢。你既诚心求，我便予你。”

　　赵阿吉如捧着无价之宝一般捧着宣纸坐回青龙身边，把上面的字给她瞧。青龙淡淡瞥过，不置可否。
　　旁的公子哥儿不免心中嘀咕。那小丫头八成是这绝色美人的丫鬟，那么她去求唐寅的字，莫不是就是美人叫去的？啊呀呀！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还有的心道：美人儿瞧了唐寅的字，面上却冷冷淡淡的，莫非是瞧不上眼？那准是知道他品行败坏，不耻他为人了。
　　众人又吃喝了一会儿，真正的诗会开始了。却是酒楼掌柜的出来，抛出几个题目，叫大家做。或诗或词或对子，凡拔得头筹者饭菜钱全免。
　　才子们这才渐渐活跃起来。徐祯卿、文征明陪着做了几首诗，祝允明亦写了一幅词，凭他们的文采自然没人比得上，这顿饭就算白吃了。唐寅却再不多言，只趁祝允明的六根手指头全力以赴地捏着笔杆子没空管他的时候，多要了几坛酒。
　　众人吃着写着，听到外面有喧哗之声。再仔细分辩，却是酒楼伙计与人吵起来了。
　　“啊哟！你们听不懂啊。介骨不是粗人来的地方！有学问的才能进呢！”
　　“呵，说话满嘴酸字，穿着长袍就算有学问吗？老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里头坐着的哪个能比？”
　　“读书人凭的斯文，瞧你们那邋遢德性！啧！”
　　“听说过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吗你？一个跑堂的这么势力眼儿！”
　　“哎哎！你骂我哎！就不许你们进！”
　　“……滚！”
　　“哎？你也骂我哎！你们……哎哟！”
　　随着那声哎哟，伙计直倒飞进厅来！四仰八叉跌在地上！再瞧自门口大摇大摆晃进来二人，一个身穿白衣，银发赤眸，俊美无俦，一个一身黑衣，黑发黑眸，野性难驯！两人都穿得很随性，胳膊腿毛都露在外面，和斯文二字分毫沾不着边儿！
　　“狐狸！狼大哥！”赵阿吉早听出狐狸的声音，本来想着过去解围，可是某妖性子急燥，不待她行动就已踹翻了门卫闯进来了。
　　狐狸和狼环顾饭厅，未有动作，气场却已散发出去。尤其狼那一身与生俱来的冷冽杀气，更骇得众文弱书生说不出话来！
　　“哼！我当什么高档文人呢，闹半天就是一帮只会扯淡的穷酸知识分子。”狐狸永远也不会抛弃他的毒舌，一边说一边走到赵阿吉和青龙的桌边。
　　赵阿吉忙扯他道：“你就留点口德吧！最著名的江南四大才子都在这。还有你看，那是唐伯虎呢！”
　　狐狸寻她示意瞟去一眼，道：“哦，这就是唐伯虎，也没见着三头六臂啊。也不知你非要看他什么！”
　　赵阿吉不高兴道：“他又不是妖怪，哪里会长三头六臂！”又忙着铺开那张宣纸，“你瞧这是他送我的字呢！”
　　狐狸细细读了一遍，撇嘴道：“字儿还行。就这个意境……怎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话说回来，你怎么不跟他要画呢？那家伙的画比字值钱！如果再弄个诗配画什么的，你可赚大发了。”
　　赵阿吉不悦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不管字也好，画也好，我才不会卖呢。何况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人家送的，难道你当是卖白菜可以随便挑拣吗？”
　　狐狸惊得嘴巴里能吞下自己的拳头，叫道：“你竟然不贪钱了？到底是你的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我的脑袋被驴踢了？”
　　那边唐寅听人家谈论自己，却不理会，只顾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自那件事以后，身前背后，明着暗着的指指点点他已听得太多，根本什么也不用在乎了。
　　早在狐狸和赵阿吉说话的时候，狼已吃了起来。这厮在山野间生活惯了，一丁点儿用餐礼仪都不讲。他随手拖过赵阿吉和青龙吃剩的残羹冷灸，呼噜噜就往嘴巴里倒，吃得那叫一个香甜毫迈不拘小节！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们，就好像在盯一个菜市场里脱光了裤子的疯子！那鄙夷厌恶的神情只叫赵阿吉从脸到脖子根儿全红了个通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轻轻压住狼眼前的菜盘子，小声道：“狼大哥，这桌菜凉了，咱们再叫一桌新的吃吧。”
　　狼奇怪地看看她，推开她的手，继续。
　　狐狸坏笑道：“叫他吃吧。等会儿他吃完了，单独给我叫份新的。”
　　狼舔干净盘子，顺手向狐狸的脑袋招呼。
　　狐狸熟练地偏头躲过，也抄起个盘子往狼脑袋上拍。
　　他们早习惯这种闹腾了，一天不掐架，就觉得生活不够美好。可是旁人却受不了了！
　　徐祯卿大步近前，怒道：“住手！”
　　二妖瞧瞧他，继续拍。
　　徐祯卿又道：“再要放肆，休怪本官无情！”
　　二妖连瞧都懒得瞧了，盘子飞舞得几乎贴着徐祯卿的鼻子！
　　徐祯卿大怒，方要喝令叫大伙儿一起把他们轰出去。祝允明却示意不要。
　　他来在已臊得无地自容的赵阿吉跟前，道：“这位小姑娘，请问那二位可是你们的朋友吗？”
　　赵阿吉无力地点头。
　　祝允明道：“那可否请你使这二位朋友离开，这桌酒菜，算是在下请了。”
　　赵阿吉怔了怔。若平常遇到这种免费吃白食的好事，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可是今天……她望了望已喝得烂醉，趴在桌上的唐寅……
　　祝允明瞧出她的意思，又道：“这两位朋友太过粗鲁，只怕一会儿要吵到唐贤弟的。”
　　赵阿吉立即精神抖擞，小胖手一拿一个准儿，干净利索地把两张盘子夺了下来。然后又一边一个捏住狐狸和狼的手腕，生生把还没弄明白状况的二妖从椅子上拖了下来，又拖出了酒楼！
　　“青龙姐姐！麻烦你帮我拿下箱子和唐先生的字！”
　　青龙汗，黑线，石化。
　　众人愕然。
　　唐寅：“……酒来……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