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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追悔何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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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妖回到村中已是夜半三更。
赵阿吉生怕老头儿见着三妖不高兴,是以只叫他们等在村口。
她心惊胆颤地敲门,惴惴一会儿见了老头儿该怎么解释。如果老头儿知道她单方面毁约,私自带了这许多妖怪来,还不晓得要怎么生气呢。
她直敲了半天才见屋内掌上灯。有村人的声音迷糊着应合,不耐烦地询问门外是谁。
赵阿吉道:“我是白天给你们金钗的那个小丫头。我来找老爷爷。”
门应声而开。那村人只穿着贴身小衣,擎着油灯,一脸惺忪模样,显是生生被敲门声吵醒的。
赵阿吉甚觉惭愧,道:“真是对不起了。大半夜还吵你起来。我来找白天跟我一起来的老爷爷,请问他睡了吗?”
那村人好梦被搅本是不乐,但碍着收了赵阿吉的金钗,便和气了些,道:“葛个老倌今朝夜快边就走了呀。我们叫他困告明早再走,他不听类!”
赵阿吉道:“怎么可能?我也是傍晚才走的呀。那老爷爷明明叫我快回来找他来着。”
那村人道:“我们弄不灵清啦,他要走,我们也不能拦着呀。”
赵阿吉只好道:“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那村人道:“他没的说,就叫我们把……啊!”说到这里,他突然记起了什么,忙回屋里取了个东西来,“他叫我们把介个本本儿给你。”
赵阿吉接了过来,却是个灰皮的破旧线装书。略翻一翻,上面写满蝇头小楷,却都是繁体字,极不好辩认。
那村人又道:“夜里头冷,姑娘你进来困觉,明天日里再走?”
赵阿吉忙推辞道:“啊,不了。谢谢你。我还有朋友在等我呢。”
村人栓了门自去睡觉不提。赵阿吉拎了书本去找三妖。
狐狸听罢她说的,拿过那书本翻看了一会儿,指着首页上面的一行小字,念道:“龙门派第五代律师,祖姓沈,道号静圆者,为解惑乾坤自然,寻人心平常所著。望有缘者传承。”
赵阿吉惊道:“龙门派!就是那个青城山龙门派吗?他们那还有律师?需要经常打官司吗?这个真嵩可没跟我说过。”
狐狸道:“打官司的叫律师那是咱那个时代的叫法。这会儿应该叫状师才对。我想这“律师”二字多半指的是门派里的什么职务。对了蠢狼,你在那片儿混了一千多年了,应该多少知道点龙门派的事吧?”
狼一听那个“蠢”字,立即气往上涌,可当他瞧见赵阿吉露出一幅暖昧了然的表情后,这拳头就砸不下去了。他又是气恼又是挫败地使劲用鼻孔喷气,极为不情愿地咕哝了几句。
狐狸立刻翻译道:“他说他嫌道士的肉不好吃,从来没去过龙门派的地盘。”然后又挤眉弄眼道:“其实就是不敢和道士照面!”
狼再也忍不住了,愤而动手!
二妖直闹腾得村里一片鸡鸣狗叫,赵阿吉拉着青龙有意回避了才罢手。
赵阿吉听到身后狼气极的嚎叫,跟青龙偷笑:“他俩感情真好。”
青龙道:“怎的说?”
赵阿吉道:“你没见狼大哥只跟狐狸说话,都不理咱们吗?”
青龙嘴角抽搐,“或许,他不会说话吧?”
“不会的!他又不是哑巴!哎,你猜他俩谁是攻,谁是受呢?嗯,我猜狐狸是受!或者是互攻!他们每天打来打去的,也许就是在挣优先权呢……啊!青龙姐姐,你慢点走!等等我啊!”
一夜露宿无话。次日天明。赵阿吉骑上飞天扫把,拖着青龙一起在天上乱窜。她这会儿可算圆了飞翔的梦了,只恨不能一下子冲到九宵顶上,去外太空转一圈。
青龙只被她转得头都要晕了,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以龙族的名义制定个“空中飞行律”,来特别限制赵阿吉这种不知轻重的小妖怪胡闹。
狐狸和狼在地上慢吞吞地走着。其实主要是狐狸自己慢吞吞的,他一边走,一边翻着沈静圆的本本儿,有时摇头讥讽两句,有时凝神沉思。有时踢着块石头,差点摔个大马趴,就使劲拽旁边的狼。狼就被迫着把他拖稳当了,再踹他一脚或者揍一拳头。
狼也好奇那个小本本儿里到底有什么,值得狐狸这么用心,可他把本本儿抢来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识字。狐狸当然没那种好心给他解释。他只好时而瞧着天上的赵阿吉和青龙撒欢儿,时而顺路谋杀几只弱小动物以备晚餐。当然这些晚餐里有没有狐狸的份,还得另行考虑。
捕猎者的鼻子总是比较灵敏些的。狼走着走着突然嗅到空气中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立即加快脚步寻去。
他身旁的狐狸只顾着沉浸在书本里,对于同伴的离开毫无所觉。天上的赵阿吉和青龙更疯得没心思理会这个,是以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已和狼相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狼寻着味道来到一条小河边。脚下是大片青草地,上面散着零碎的黄白色小野花,不远处有一片桃林。
此时正值桃花烂漫时,那一大片桃树林层层叠叠茂密繁华着,真好似花山花海一般!
不过狼可不是个具备浪漫细胞的家伙,他也从来不会有赏花弄月的雅兴,而且能够把他吸引过来的味道也绝对不会是什么桃花香。
事实上,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佝偻的身子缩成了那么一小团,僵硬地倦缩着。干硬的须发在风中神经性地抽动着,就好像昆虫将死时的触角。裸露的青灰色的皮肤上肆无忌惮地爬着虫蚁。它们贪婪又亢奋地爬上爬下,庆幸找到了足够吃很长时间的食物。
狼走过去。用脚尖翻动那具身子。青灰色的面孔朝向他,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干瘦,邋遢,也许曾经有过意气风发,但是现在只余下绝望的落寞。
有风吹来,夹着淡粉色的桃花瓣,飘飘悠悠似要落下,却又陡然被重新卷起,吹向远方。
命运也是这样吧,由着被无形的力量捉弄颠簸,没有谁知道究竟会怎么样,直到死。
直到死。
选择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算作对自己的补偿吗?可是心里仍然是寂寞的吧?否则怎会有那样的表情?
狼摇摇头,即使他历练千年,仍然弄不明白人类的复杂情感。既然觉得寂寞,为什么不去找同伴们呢?人类的数量可比妖怪要多多了。他都有赵阿吉,狐狸,和青龙作伴。虽然有的时候很讨厌,很麻烦,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寂寞。
他瞧瞧那边的伙伴们。他们已经发现他不见了,正在到处寻找他。狐狸大叫大嚷着,骂他不够意气自己溜走偷吃好吃的去了。青龙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无奈地被赵阿吉拉扯着东窜西窜着张望他。那个胖胖肥肥的,看起来很可口的小丫头滑稽地骑在一根破扫把上,每一次的呼喊都是满满的,让心里温暖的牵挂。
多么舒服的感觉啊。真好。
他提起拳头,用舌尖舔了舔指关节处,而后深吸一口气,狠狠砸下!
巨大的冲力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有一尺,宽如面盆大小的一个洞。其间过程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狼很满意,又接连着砸下。只片刻空夫已砸出了一个棺材形状的坑。
他把老头儿的尸体拖进去,又将挖出来的土胡乱掩上。还揪了几把青草扔在上面。
这样就好了吧。谁也不知道这里曾有个死人。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家伙也不会感到难过。反正是死了。总没有必要再拖着谁去后悔吧。
天下繁华,莫过江南,江南之盛,莫过扬州。在那扬州城里,街头巷尾人丁兴盛,买卖艺品,更是扰人眼花缭乱。
赵阿吉行在这繁华的街上,不由赞叹连连,“啧啧,真是热闹啊。我看也不输给咱那个时候发达城市的市中心。”
狐狸哼道:“比那个时候可强多了,至少这里没有汽车尾气和辐射啥的。”
四妖走走瞧瞧,蓦地里嗅到一股子香味儿。
赵阿吉耸耸鼻子欣喜道:“似乎是花香的味道!哪里来的?”
却见不远处有个买卖家,周围站了许多姑娘媳妇。都在欢喜地挑拣着什么。
赵阿吉扯着青龙挤了过去,只见那买卖家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只生得桃腮粉面,形态窈窕,身穿一件粉色对襟长裙,头上斜斜插一根桃枝,上面点缀几朵粉白色桃花。好不妖娆可人!她臂弯里挎着个青绿色的竹蓝子,里面盛着许多胭脂水粉。那股子香味儿便是这些脂粉散发出来的。
赵阿吉是个女人,当然也爱化妆品,于是兴奋地也挑了几样。可她也就是挑挑而已,对于金钱抠门到可耻地步的她,是绝对不会花半个子儿买不必要的装饰品的!
那卖家姑娘见她拿起又放下,喜爱又踌躇不取的模样甚感好笑,于是道:“姑娘只管挑吧,我这里可都是用鲜花瓣磨制的上好的胭脂粉,而且价钱比别家要便宜多了。”
旁边别的女子听了,亦称赞附和道:“是啊是啊,她常常在这骨卖胭脂,比起大作坊一点都不差哩!”
赵阿吉尴尬地笑,她总不能说她一分钱也不想花吧?
那卖家姑娘见她只笑不买,又见她怀里捧着个雕饰精美的金锁宝箱,身边更有一位容貌极为不俗的美人儿,便料定是个贵主儿。于是从筐里挑出个白瓷瓶儿,道:“姑娘眼高瞧不上别的,不如试试这个如何?”她边说边稍稍掀开瓶塞,将瓶口对着众人晃了一晃。
一股清新芬芳的味道立时扑了出来!浓而不俗,甜而不腻,悠然不绝,便好似清风吹拂花海,又似飘飘然在云端!
闻者无不惊叹,便是附近本来做别的事情的人,也都寻味聚了过来。
有人迫不及待寻问价码。那卖家姑娘巧笑嫣然,道:“此物得之不易,需摘采九百九十九颗生长了九百九十九年,年年开花,年年结果的桃树的花朵,配以无根露水,碾磨后,再以密术储个九十九年方得。万金才换。”
众人哗然。
那姑娘又道:“不过念在诸位乡亲平日里多照拂我小女子,是以此物我愿低价倾授,有出白银千两者,我便与了他。”言罢一对秋水似的眸子直瞟向赵阿吉的箱子。
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但见卖家姑娘瞧赵阿吉,便也不明所以地一齐瞧了去。
赵阿吉只被瞧得汗毛倒立,嘟囔道:“你们都看我干嘛?我也没钱!我买不起!”言罢忙忙拽着青龙逃开。
那姑娘再瞥瞥那箱上金锁,唇带讥诮,又将白瓷瓶儿放回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