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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安宅祸乱 ...

  •   靖元二十二年,四月十四日,安宅大火,羁押在西苑的安成松死于府中,一时关于他的死因众说纷纭。
      当夜三更未到,金陵城里暗香依旧,宵禁虽在,但金陵城的道路上一匹接着一匹的快马络绎不绝,大理寺衙役、京畿守备、东宫卫队、竟齐齐聚在东阳门外的安宅外。
      五鼓十分,鼓声穿破黎明的将昏,带来破晓的丝丝清光。
      御道至大政殿的灯火渐次点燃,小宫人的脚步轻巧却迅速,两侧宫门缓缓打开,朝臣冠衣齐整,鱼贯而入,所持的象牙笏板上依旧密密麻麻记满了议事的重点,似乎与平常并无两样。
      梁帝萧晟一步步走上御阶,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有些弓背的他,纵使冠冕上的珠帘遮住了他日益凹陷地双眼与渐渐细密的皱纹,朝臣们也期望能从他的迟钝与保守的目光中逐渐窥探天威。
      皇帝老了,这是大多数老臣共同的心声。
      “臣,臣大理寺卿有要事启奏。”辛成追跨步上前,弓身说道。
      皇帝嗯了一声,而班列中的太子悄悄抬起了眼角向上首看去,江夏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自己笏板,细密的汗珠扰了洁白,朝中大臣各自心思不一,却都揣了几分慌乱。
      安府的论断,本在三日前就该下了。如果不是拦在安府前想要居功的东宫与江夏王,满箱的账册不会毁,安成松也不会死。心怀忐忑,大概就是此时庙堂上,所有人的写照。
      陆青词扯了扯嘴角,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笏板上空空如也,光滑的象牙上泛着一层烛火的洁白映光。这一摊浑水中,他仍旧独善其身。
      只听辛成追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在气氛诡谲的大殿上:“陛下,昨夜亥时一刻,安成松的宅子里起了大火。”
      皇帝冠冕上的珠帘微微一动,发出微弱的声响。众臣依旧没有人开口说话。
      “本该交付大理寺的箱笼……全部损毁,安宅主宅毁烧有七成,负责看守安府禁军校尉殷涛殉职。”
      “安成松呢?”皇帝冷冷打断辛成追奏禀,竟然有些玩味的笑起来:“是不是也死了?”
      朝臣们忽然有一丝的不确定,这个素日里遍听□□花的老迈帝王,真的像大家所想的那般昏聩吗。
      辛成追少有地跪在大殿正中:“是臣无能,臣有罪。臣、臣请陛下治罪。”
      皇帝拂袖,却也并没有接他的话。
      大司农沈平六出列,他看着老友伏地而拜,再三请罪。又看了一眼静默的满朝,索性直言:“恕臣无状,臣也不明白,若是没有东宫与京畿守备在安府前,那安成松早已移交大理寺,有何故会困死火海之中?”
      皇帝的神情一凛,不咸不淡道:“东宫?京畿守备?朕的两个皇儿到是厉害。”
      太子与江夏王一听齐齐跪了下来:“儿臣不敢。”
      太子抢在前头:“东宫离东阳门略近,安成松一案事关户部,牵一发而动全身,儿臣深怕出了意外,这才从东宫暂时调了些过去帮忙……”
      沈平六接口道:“太子殿下倒是勤勉,卫队派驻安府不假,自己竟也不辞辛劳,苦守三日。及至昨日如此亥时,太子依旧寸步不离!殿下熬夜弃寝,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太子的忠心真是可纳天地了。”
      太子的眉头皱了一下,连忙扭头回道:“这几日正请了梵天而来的佛经翻译抄录,此时正晾晒在东宫。准备等到万寿节时献给父皇,意图父皇万岁,大梁千秋。因怕这安府的晦气带回东宫,故以才随将士守在安府之外,意在为父皇分忧。”
      沈平六的鼻子间又是一哼:“夜半可怜是贾生,不问苍生问鬼神。”
      太子到底是年轻气盛,一时在朝堂上如此辛辣地被讽刺,也来了三分气性:“沈卿咄咄逼人,句句直指东宫?如果孤没记错,当日的安府外,京畿守备也在,江夏王也在!沈卿耳聪目明,竟看不见吗?”
      沈平六刚想骂回去,却听上座上传来皇帝的质询声:“是啊,二郎呢?朕要是没记错,京畿守备官是你的舅舅吧,是也不是,刘爱卿?”
      京畿守备官刘炳连忙出列:“陛下明鉴,陛下明鉴。乐游原上的玄谈会即将开始,金陵的驻防人手不够,陛下便抽调了京畿守备的一些兵马给二殿下,在乐游原处帮忙。”
      “玄谈会是江夏王殿下负责吧不假,只是臣若是没记错,这玄谈会可不曾有与安府有关,怎么抽调玄谈会的人?”太子麾下的中军将军徐孝明懒懒开口。
      “所以你们也去帮忙了?”皇帝到是乐了,不由得抚掌而笑。
      江夏王向前一步,深吸一口才是道:“玄谈盛会自然多方关注,儿臣也在尽心操办。然而几日前听说安府异动,东宫抽调禁军王安府一事,让诸多士子不安,恐玄谈耽误了国家之本。恰逢这两日玄谈诸事安妥……所以……”江夏王深深一拜。
      沈平六硬气十足又是一句:“这安府异动就跟掐算好的一样。恰好能遇上太子晾经,又恰好可以遇上玄谈安妥!”
      众人正是口诛之时,大殿之上,一个茶盏直直扔下来,萧晟眼前的珠帘晃了晃,大臣们慌忙跪下道罪。
      “不欲听你们这些废话,朕只需要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安成松,该怎么查!”
      满朝大臣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陆青词低头纳拜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君王之策,当真是奇妙无比的。只可惜这棋盘上的诸子却不自知。
      “父皇,臣愿意担当钦差彻查此事,并将安成松贪污一案一并查清,献于式乾案前。”江夏王朗声一拜。
      “父皇,安府与东宫距离比邻,臣察查此事更为方便。况且户部国祚,不可有失,为振国本,东宫责无旁贷。儿臣愿意察查此事!”
      “太子殿下,怕是不妥。正是因为安府与东宫‘太近’此事反而不可由殿下查办。” 刘炳说道。
      “怎么,刘大人觉得孤王与安成松这般巨贪大鳄有所瓜葛?”
      “臣等烦请太子殿下避嫌。”沈平六仍是铮铮铁骨,坦言道。
      “请太子殿下避嫌?”徐孝明拔步而出:“难不成刘国舅觉得二殿下就不需要避嫌了吗?”
      “二殿下与此事何干?!”
      “户部侍郎,可是你国舅的次子,二殿下表弟啊。国舅怎么就忘了?”
      “够了!”皇帝一声震喝,传响在堂中:“吵吵吵,安成松当日在朝时,你等整日举荐,什么当朝名士,举世无双。如今户部巨贪,朝野震惊,这脸都丢到北国了,你们就知道在这里吵!”
      “陛下,臣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陆青词他年岁不高,于一干人中可谓是垫底的,若非细细寻找他的个头早已埋没在众臣之中。可他言辞间掷地有声,在一众吵闹中,跃然而出。
      “哦,青词有办法?”皇帝收了怒气,敛衣而坐。他沉沉的看着陆青词,唇间竟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微笑。“朕就知道,青词总会是有办法的。”
      “臣愚见,但或可解江夏王与太子殿下之惑。。”
      “无妨,青词说吧。”
      “臣以为,太子殿下与江夏王殿下此事到当真应当避嫌。”
      “哦?他们避嫌,那依你之见该有何人为钦差主审?”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语调之间明显是来了兴趣的样子,玩笑道:“莫不是你陆青词?可朕未记错,青词你可也是外戚啊,你就不用避嫌?”
      “臣以为,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纵使臣为外戚之谓,但只是陛下之臣。何况金陵内外俱贵胄,环郊是阀闼,萦水则戚里——如此追溯,到没有不是宗室外戚的了。”
      重臣交头接耳,甚至就连江夏王也有些侧目。太子明显是急了,他上前就要反驳,却被身边的谋臣拉住了衣袖。只见高殿上的皇帝点了点头,状似思考:“那就你来?”
      “臣虽觉得举贤不避亲,但适任才妥。而臣并非良选,不如待到此次玄谈会春秋君选出,则由春秋君与其所择的面圣之辈来察查安成松两案,陛下以为如何?”
      “春秋君不过是玄谈会的头筹者,而那些能参与玄谈会的,都是未曾入仕的孩子,这样的大案给他们?”
      “臣以为,正是年轻有为,才能心无旁骛,不偏不倚的为国本查案。”陆青词恭敬回道。
      “既是如此,太子与江夏王觉得呢?”
      “臣——以为可以。”江夏王几乎没怎么思考,便拱手道。
      “臣附议。”太子也不得不跟着回道。
      皇帝又将目光转向众人,提高了声音,问道:“众爱卿以为呢?”
      “臣等附议——”
      皇帝终是抚掌而笑:“罢了,那此事就按青词说的来。辛爱卿,朕这次不究你的职责,但是安成松剩余的案件证物证词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何人动一步,你务必给朕看紧了。朕会派禁军前去助你,其他军士一律给朕撤离!若是有违抗者”
      皇帝的尾音故意拖了长调,他的目光有意无意逡巡在太子与江夏王身上。“即便是皇子皇孙,也给朕绑来御前。”
      “是!臣多谢陛下宽宥!必当竭心尽力,不负陛下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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