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重生之后》绮窗未见花

34、番外

　　1——两人的第一印像

　　多年以后，萧煜与司欢终于能够把酒对月之时，趁着微醺酒意，萧煜问道：“我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见我了。”

　　司欢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毕竟你有那些记忆，幻谷初见，我以为是我们故事的开始，我还觉得那时的我，折叶为笛，一曲风流，那时的我怎会知道，自己在你眼中是那种狰狞模样。”

　　司欢亦是被酒意熏得有些恍惚了，记忆沉下去，沉下去，直沉到那最初的、后来被各种不堪记忆给覆盖掉的那一瞬。

　　“其实……”司欢望着映在杯底那残酒中的那一点遥远月影，心中记忆松动，不自觉将久远前幻觉一般的心思给吐露了出来：“其实，初见你时……我是说，在光华殿初见你时，我觉得你就如这月影一般，一眼荡魂，又遥不可及。你目光看向我时，又仿佛中天皓日，一身光华令人不敢直视。”

　　“你……”萧煜心中大震，他竟不知，司欢曾有过这种想法。

　　“后来，被你禁锢身边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月影是多冷酷之物，日华是多残烈之物，我微尘之躯，竟也有一瞬，产生那种绮丽幻觉。”

　　“是我的错，让你的绮丽变成凄厉。”

　　“嗯？你不是坚持那个你与你不是同一个人么？”

　　“但在你的记忆中，让你痛苦的的确是我。”

　　“无所谓了，都过去了。我再怎么介怀，你也不会有所触动。”

　　“我觉得，那个我，与现在的我，还是无法彻底分割的。”

　　“哦？”

　　“我在幻谷与你初见之时，只一照面便目成心许。若非前世执念，我的心不该跳得那么快。你见我是还只是惑于颜色，我见你时，却觉得心都要跳出喉咙外了。”

　　司欢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惑于颜色？你如此自信么？”

　　“难道不是么？”

　　月华下，萧煜笑得眉目弯弯。

　　而司欢，也在醉意迷蒙间，难得笑得如此畅快，毫无芥蒂。

　　2——关于逆时的时效

　　“萧忆桐说，逆时的功效会随着施术者的死亡而归于虚无？”

　　“是。”

　　“那我们现在，算是活在一场幻梦当中吗？”

　　“此话怎讲？”

　　“虽然现在，妖族复兴，萧氏犹存，你我两人也能这样和平而平等地饮酒相处。但，一旦你天命到了尽头，寿终老死之刻，这一切不是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世界？”

　　“不会的。”

　　“逆时失效的效果不是如此吗？”

　　“逆时失效是会如此，但我不会让逆时失效的——我，我不会死的。”

　　“世上何人不死？”

　　“我会努力活着。久远前的史书曾记载有道术大成飞升成仙不死不灭者，这个世界来之不易，我不会让它轻易崩塌，在寿命尽头之前，我会成为千年来的第一个飞升之人。”

　　“你有如此自信。”

　　“非是自信，而是不得不信自己。”

　　“那你努力吧。”

　　“你呢？你愿与我一同努力吗？”

　　“哈，我？我天资有限。”

　　“努力活着吧，我们两人都是，能多一天是一天。”

　　“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老而不死是为贼？”

　　“是么？修仙之人又不会老。一旦开始老，差不多也就是终焉了，变不成贼的，放心。”

　　“我又不曾担心……”

　　“是，是。饮酒吧。”

　　3——关于萧青枫

　　一直跟在萧忆桐身后的萧青枫仿佛是条影子，存在感淡薄的影子。

　　有的时候，萧青枫会想，真的变成一条影子就好了。

　　影永远随着形，又碍不着形。

　　萧青枫出生在不知修行为何物的凡尘，父母是贫苦农户，上面原有几个哥哥姐姐，都因家贫没能养活。那年又是旱灾，几分地的收成连佃金都不够交，眼看着这个小儿子也养不活了，村里却偶然路过个云游的道人，一眼看中小儿子的根骨，用几两银子便将他给买下了。

　　儿子得以养活，还得了一笔不菲的钱财，萧青枫父母自然乐得做这笔生意。

　　萧青枫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跟道人走了。

　　其实那时的萧青枫还不叫萧青枫。

　　在被云游道人带走后也不是叫萧青枫。

　　小时候的事情，包括名字，萧青枫都没多大印象了。那些日子贫瘠得仿佛连记忆都一同模糊发白。

　　只依稀记得被道人带回某个小门派后，没过多久，正遇上云中萧氏为正式踏入修行道上的少主募招近侍，长老们做主将他献了出去，据说换来了令整个门派都受益菲浅的丰厚奖赏。

　　然后便到了云中萧氏，记忆开始清晰的地方。

　　萧氏先后募集了不下百名小童，他是资质最耀眼的一个。

　　萧青枫这个名字，便是在进入萧府半年之后，家主亲自赐下的。

　　萧氏这一代的子弟都是以木为名，取木德欣荣之意。萧青枫以区区僮仆之身，获得此份殊荣，实在是令其他一起被选入萧府的童子们妒红了眼。

　　萧青枫能理解这份妒意——得到这个名字之后，他便是少主萧忆桐的随身近侍，与少主朝夕相处，共享萧氏的无上资源栽培。对前一秒还是贱若微尘的人来说，这如何不惹人嫉妒？

　　从此，萧青枫跟在少主身后，面前是家主的满意与嘉勉，背后是府内众人芒刺一般的浓烈妒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萧青枫在修行途上显露出的天资愈发耀眼，府内众人的妒意也随着修为的差距而渐渐转为敬畏与仰望。

　　只是，有一缕妒意，却随着时日而愈发茁壮。

　　萧青枫对妒意的感知早在入府的最初几年里被打磨得异常灵敏，可感应到这缕妒意时，他却不由得动摇，怀疑起自己的感知来了。

　　因为，那缕妒意来自萧忆桐，他日夜随侍的少主。

　　萧青枫无法理解，尊贵且高傲的少主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为何会对微尘一般的自己产生妒意——是的，微尘，即使如今已在萧氏享有非同一般的地位，萧青枫对自己的定义还是微尘。他不过是因为幸运而得到这个地位而已，他能获得如今一切，不过是因为站在少主身后。若是那天少主厌恶了，不愿身后有这么一条烦心的影子，他便又将变回最初一无所有的贫贱微尘。

　　对于这样不值一物的自己，少主有什么可嫉妒的呢？

　　根骨与天资吗？萧青枫尚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天资虽说可以，却也不是什么轰动一时的材料。也许假以时日自己能成为修为顶尖的那一撮人中的一个，但修为再顶尖，能敌百，能敌千，甚至能敌万，可那又如何呢？萧氏统领下的优秀修行者，何止数万？以萧氏数千年的积累，就算少主因根骨抵达不了修行的顶峰，但血统在，资源与权势在，天下谁又敢与其为难？

　　明明是要君临天下的人，为何却陷于如此浅显的执着？

　　萧青枫不懂，也不敢问。

　　明明厌恶的话只要一句话就能打断身后那讨厌的影子的命运，可少主什么都不说，只是含着妒意，愈发拼命地修行。

　　萧青枫不动声色，默默相陪。

　　日日夜夜感触到那缕妒意，却只能假装一无所知，时间久了，萧青枫也不清楚，到底是被妒意折磨更痛苦，还是假装无知更痛苦。

　　底下的人都说，萧近侍跟少主久了，神态都与少主有几分相似，都是不苟言笑，如万年雪峰一般的凛冽。

　　只有萧青枫知道，不苟言笑终日沉默，只是因为两人暗地里都受着不为人知的折磨。所谓的雪峰般凛冽，也只是怕表情一旦松动，便泄露了内心的痛楚。

　　萧青枫原以为，这种痛苦的平衡会持续到少主登上家主大位，持续到数多年后将家主之位再传给下一代的家主，持续到萧忆桐与萧青枫两人生命的终点。

　　可忽然有一天，萧青枫做了个奇异的梦。

　　萧青枫梦见了另一个姓萧的人，那人与少主一样，流有萧氏主脉的血，却有着超越所有人的天资与根骨。

　　原以为少主会感到威胁，会忌惮，会愤怒。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能让少主从那缥缈的妒意中跳脱出来，认真审视权柄的正确用法。

　　萧青枫在心里预想了很多，却万万没想到，少主真实的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

　　萧青枫这才明白，这位尊贵又骄傲的少主，这些年来，竟兀自将所有关于萧氏未来的重压都压在自己一颗纤细脆弱的心上。与同龄人相比，少主对责任的认知实在是过早了。早到明明还年纪轻轻，就已难以喘息。而那个人的出现，正好接过少主的重压，让萧忆桐有了趁隙逃避的念头。

　　原本如附骨之疽又不敢讳言的那缕妒意，失去了沉重的压迫感后，自然也这样轻飘飘地烟消云散了。

　　原来这么简单吗？只要是一个厉害的萧氏血脉，不仅可以消解少主难言的妒意，还能直接为少主卸下身上重压。

　　可惜自己不曾流有那高贵的血——午夜梦境蒙昧的时候，某些大胆的想法也会有一瞬间的滋生，然后迅速泯灭，然后睁开眼，依然还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谨慎本分的萧青枫。

　　在意识到少主有退让的想法之后，萧青枫偶尔也会预想日后的模样。那时候，少主不再是萧氏的少主，卸下了心头重担，不再对天资介怀，也不再为萧氏天下夙兴夜寐，就做一个自在的散人萧忆桐，云游四海。

　　他便也如影子一般，跟着云游四海。而且是真正不会碍着形的影子。

　　然而萧青枫从不曾想过，少主的让位，会是以这种方式——

　　新认祖归宗的萧煜公子，虽是家主的亲外甥，毕竟是自小流落在外的，长老们终究不能信任一个生长在萧氏之外的人，不同意让一名外人执掌萧氏大权。权衡之下，少主选择了与萧煜结为道侣，共掌萧氏。

　　怎么……可能？

　　这是少主的选择吗？那个心高气傲的少主，竟会如此姿态低下地去依附于另一个男人？

　　为什么？

　　非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明明你也是如此优秀，明明我也可以……也可以辅佐你，帮你……也许会艰难些，但是可以的啊。萧氏的根基早就是不可动摇的了，一个强大的家主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明明你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家主……

　　为什么？

　　第一次，萧青枫心内那些胆大包天的想法，在白日灿灿下，如毒草般疯狂滋生、蔓延，经久不息。

　　很快，老家主退位，萧煜公子继位，原来的少主萧忆桐成了新家主的道侣，萧青枫依然是萧忆桐的近侍。

　　谁也没有离开，可一切都变了。

　　在新家主的带领下，萧氏以碾压的姿态君临于众世家之上。也许是新家主天命兴盛，不久后，妖族出世，刚扯出复兴的旗帜不久便被萧氏旗帜所覆盖，妖族被整族夷灭，萧氏声威更是如日中天。

　　妒意，妒意。

　　久违地，萧青枫再次感受到了妒意。

　　只是这一次，萧青枫愕然发现，妒意竟出于自己身上。

　　自己是在嫉妒新家主吗？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贱若微尘的自己……也会有这种，感性的，无价值的，甚至可能带来致命危机的情绪波动吗？

　　只是每每有意无意掠过萧忆桐眼眸，发现那相伴了近二十年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陌生缥缈时，萧青枫再也无法做往日沉默而谨慎的萧青枫了。

　　萧青枫觉得自己快疯了，可世界疯得比他还快。

　　所有人都未意料到，为何家主会在一夕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自从屠妖战场归来后，便将自己困在光华殿内，不见人，也不许人接近。

　　自新家主登位以来，难得有这样一段只有萧青枫与萧忆桐两人的时间。虽然此时萧忆桐的神色也已经陌生得可怕。萧青枫还是贪婪地留恋着这段没有闲杂人等横亘在形与影之间的时光。

　　然后变故陡生，一切平静戛然而止——

　　直到萧煜森然的杀招碾压过来时，萧青枫才意识到，自己与这位家主之间的修为差距到底有多大。大到即使自己拼尽全身的真元化为护盾，都护不住身后的萧忆桐。

　　萧煜疯了，萧氏新登位不久的家主在萧氏最辉煌的时刻疯了。真元散尽的萧青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煜在杀了萧忆桐之后继续大开杀戒，肆意屠杀萧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萧青枫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怀着愤怒与恐惧，在漫天血红中不甘地死去。

　　——真是一场噩梦。

　　萧青枫挣扎着从床上惊醒，冷汗如瀑，喘息不已。

　　还好只是噩梦。

　　喘息渐定之后，萧青枫一向如雪峰般凛冽的脸上难得扯动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僵硬笑意，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梦境的异想天开。

　　虽然萧煜这个人的确天资卓绝，可现实中的他分明与自己一般，只是一名外人，一介微尘。梦中那些荒诞场景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绝不可能。一个没有萧氏血脉的人怎么可能登上萧氏大位，更不可能让少主委身。

　　而且现在的少主……

　　不知是否是错觉，萧青枫总觉得，之前一直隐隐存在的那一缕妒意，不知何时竟荡然无存了。

　　如今的少主，虽然还是在很努力地修行，可神态气度却显然迥异于往日。仿佛是穿透了什么无形的障碍，跳出了以自身心魔织成的罗网。

　　虽然不知契机是什么，但少主的的确确是改变了，甚至开始坦然面对自身天资有限的事实。

　　最好的证据便是，少主放弃了参加之前准备已久潜龙会大赛，不再执着于在比赛中证明修为，而是选择以主人的姿态，大大方方前去俯视所有的参赛者。

　　是了，这才是萧氏将来的家主该有的气度。

　　这才是自己尊贵而完美的主人。

　　之前种种，妒意什么的，也许只是年少无知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