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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擦肩,缘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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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计程车里,我请司机打开音乐台,收听曼子的节目。今天,音乐台居然在放送门德尔松的舞曲,曼子甜美的声音顺着着舞曲飘出来,像是一种酝酿已久的芳醇。她在节目里谈婚姻和爱情,谈小L或是小K的情人,谈新近的法国戏剧里,又有谁爱上了谁。
节目刚刚播完,我就接到曼子打过来的电话。
“单伊,我的律师男友要出庭辩护了。”她的声音里有金子在闪。
我一惊,她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单身。好难得。
“恭喜你,曼子。”我为她开心。
曼子单身已久,我们同样是不修边幅的人,古板生锈,早已脱离现代女性八千里之外。她的眼光挑剔,想必她那位律师男友一定是非同凡响。
那头甜甜一笑,“我们认识才不久。本来要介绍你们见面,可是他刚巧出差去了。”她又问,“电视里昨晚播的那辑保利剧院的采访,是不是你撰写的?”
我心里轻轻一抖,“那一辑,是新闻部同事写的。”
她顿了顿,才说,“于建峰对你算是不错,我知道他已经多次向你求婚。单伊,不要太刻板。你总为了一件事费心,何苦呢,又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胡兰成。”
我莫名有点激动,“庄曼子,不要以为帮别人的伤口上了药绑了绷带,就可以随便碰。”说完立即觉得自己鲁莽,连忙道歉,“曼子,对不起。”
她叹了一口气,“谁又不跟谁一辈子,一些事放在心里算了。”她转而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邀请我周五陪她去听男朋友出庭。
“周五不见不散。”她挂了电话。
我轻轻叹气。现在回首望去,才觉得当年太傻气。那个时候太年轻,曾以为可以与谁谁一起地老天荒,待到梦醒时分,才觉得一切荒芜,再无牵挂。好在我还是单伊,我还完好,还有肩膀,还能自己担当。
从车窗望出去,想起刚才在新居的阳台上,徐衍之夸赞我的咖啡,想起他的声音和笑容。心口不禁微颤,这不过是我们多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我这样的人,最好与男人只是过客。
又想起米罗剧院海报上的那一句:若能未卜先知,你会选择错过谁?
若能未卜先知,我大概会选择独行一世。
下车,穿过小街走到尽头小巷,就到了我和同事巧姐合租的公寓。小巷子是W城里很常见很普通的,有咖啡馆和豆浆小吃,有夜市和精致小店。但我仍然想念浦街,那条涂满脂粉的浦街。做生意的父亲十年前事业丰收,把一家人从浦街的旧屋里迁进江滩的高级复式公寓。离地几十层,冷冷清清,再也闻不见浦街的豆浆油条和廉价的香水味道。父亲渐渐地更加繁忙,我工作以来也租住在单位附近。整个家冷清下来。
然而世上真正暖和的家,又有多少?恐怕只有一道吃苦的贫贱夫妻。想到这里,我的心却忽地一颤——什么时候我竟然变得如此心理老态。
打开公寓的房门,看到巧姐还在赶稿子。巧姐本名李楚乔,已经年过三十,却被大家称呼巧姐。她倒是欢喜,说听上去够青春。
我把手袋扔进沙发里,说:“巧姐,今天是周末,班是加不完的,铁人三项也不像你这样蹉跎自己。”
她没理会我,直盯着电脑屏幕,“铁人三项现在才完成了两项,剩下的恐怕还要三个小时。”
半晌,她转过头来,面带怜意:“单伊,你那个本子……”
“知道,本子又被毙了。早料到的。”我大喝一口水。
“单伊,你实在太倔。”
“呵,都是自找的。”我笑。
“你明天去找钟磊,也许还有转机。毕竟是几个星期的血汗呢。”巧姐那对浓眉微皱,见我不搭话,她又说:“你平时生活优越,不缺吃穿,别人拖你一点稿费,你能催得满世界跑。等到你自己写出东西来,被毙了,你反而又不在乎。”
“小编剧多的是,像我这样的,枪毙一百本也不足为奇。稿费就不同,人人都爱钱,但能够养活自己就够了。”
巧姐笑着说:“说你天真,你有天真烂漫的资本。果然是有父母保证衣食无忧的。”
我放下杯子,轻轻瞪她一眼,“工作几年,我没有用过父母一分钱。”
“但是,有一个殷实温暖的家庭,至少会让人感到安全。”巧姐语气有点凄凉,“没有背景的女人要比平常人多付出数倍的努力,才有机会站稳脚跟。女人最要紧的是独立。”说完,巧姐又继续她的铁人三项。
巧姐三十三岁就做到广告部经理,任务工作都喜欢揽上身,任凭多苦多累她都要抗住。常常昼夜开弓地熬项目,通宵加班完毕,第二天早上穿好套装皮鞋,背上一大一小两个公事包,铿锵地走出去,在人前仍旧是一条好汉。
我望尘莫及。
打开电视,看到经济频道正在播放昨天的那辑采访。被访者坐在阳台榻榻米的折叠椅中,旁边是开得很乖巧的香水百合。他温文尔雅地谈起此次设计的灵感,谈起瑞士的某座大跨度建筑。亚戈剧院,那样飘逸的外观,如同一朵绽放的浮云。他倾注了整整三年的心血。
“多么漂亮的男人。”巧姐凑过来感慨,“他看上去甚至不到四十……”
我轻轻冷笑,并没有答话。我曾以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这个男人的眼睛更漂亮,所以甘愿因为他而撞得头破血流。但是蓦然回首间,看清尘世黑白冷暖,才觉得自己傻气。幸好我如今还能够重新站稳,重新独立。
节目的结尾,他说了一句话:当你站在这浮云中央,你就是明月清风。
那座亚戈剧院,如同一朵绽放的浮云,在江岸上悬浮。仿佛围城上空的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