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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   公孙曼不负所托,翻进了凤子柏的王府,冒着生命危险找到了凤子柏谋逆的证据:龙袍玺绶。但她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都没有带走。她的师傅从武仁郡王哪里倒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至于两人的观察报告,则一致地提到管理严格、门禁森严、来往减少,文书全部阅后即焚等等。这都不是可靠的证据,但在谢琰的眼中这就算得上谋反的前期准备了。更何况凤子桓。
      但她们什么都不能做,既不能大规模地调动军队,也不能直接开始后勤运输。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以平缓地速度和较小的规模,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敌人的察觉。这是她们必须要接受的滞后。所有知情人都能安心地等待,知道如今一切都脆弱得如同蛛丝,不能急躁丝毫。唯有凤子桓焦躁不安——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喝再多的清凉饮也没有用,为此一度大加责骂了窦尚食。骂完她也不再道歉,还是自己独自去和石头练武。崔玄寂有时去看望她,站在一旁,常常被溅一身尘埃。
      她安排崔玄寂去做这个做那个,崔玄寂一一做到。防务加强,监视世族——特别是那些不配合的,再准备好随时逮捕顾家的人,这些事情对于崔玄寂来说很轻松,做好也很简单,崔玄寂甚至还能给她做得更加周全更加可靠,但这一切都不能舒缓她的焦虑。
      她焦虑,她愤怒,她怨恨,她懊悔。这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她也为了事情最后的通过做出了妥协,虽然这个妥协换来的是未来漫长时间里更困难的长期角力;但一旦事情能开端她就有办法坚持下去,只要做下去摇摆不定的人自然会逐渐接受,冥顽不灵的人迟早也会放弃抵抗:一切都能以最好的方式完成。
      有人借机谋反的情况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人是凤子柏或凤子杨她也不觉得是意料之外,只是她始终不希望这一切会发生。毕竟见了刀兵,在某种程度上就证明她要做的事情有一部分是错的。
      罢了!她猛地劈开面前的石板,力量之大,又在下面的地砖上留下凹槽。难道我倾尽全力还不能战胜她们姐妹两个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九月十一,凤子柏宣布举事,以凤子桓与崔氏家族执政诸事无道、残害忠良为由,号召大族共举义兵,讨伐无道。其中顾氏家族以顾堂为首,阖族拥立凤子柏为帝。顾堂还亲自撰写了檄文,文中直指当年先文成皇帝凤昭在武德帝面前谗陷凤子柏的母亲凤晔,致武德皇帝废皇太女改立文成帝,本就是篡逆,不能算作正统。对于这样的旗号,信与不信只是个选边站的问题。凤子柏的封国在巴东郡以东,起事之时便带着巴东郡一起了,准备顺流直下,向下攻取。而她的妹妹武仁郡王凤子杨则率众相应,准备攻取武昌郡;吴郡的顾家则打死太守,自立为太守,率吴郡内势力准备攻取建康;除此以外,会稽郡以南的东阳郡和永嘉郡、武昌郡以南的寻阳郡也有不少大族势力响应,天下霎时动乱。
      按照之前的计划,应该让崔玄策南下抵抗凤子柏,让谢忱前去收拾吴郡,豫章的何泉和崔信、临川的崔仁一并北上消灭凤子杨就好了。但东阳、永嘉还有寻阳的事情发展出乎她预料,如今便只能让主要的军团先就近扑灭叛军,择机与敌人主力决战。于是除了崔玄策任务依旧外,何泉奔武昌,崔仁奔永嘉,谢忱去东阳,空出一个离建康最近的吴郡无人压制,凤子桓便直接派出了拱卫建康的军队。太尉建议她不要如此,因为实在危险。她却问崔玄寂,有没有把握保护好建康?崔玄寂说有,她就把兵派出去了。
      太尉也不敢跟她犟,因为她虽然指挥若定,实际上愤怒已极。比如叛乱的消息来的当日,凤子桓下的第一个命令是:去把顾衡抓来。崔玄寂到府上一看,顾衡已经上吊自杀,只好按照国法,将顾家留在建康的族人都抓走下狱。而凤子桓听到顾衡已死的消息时,直接命令廷尉,把顾家剩余人等全部腰斩。若非崔仪苦苦相求,她已经把这些人全部一砍两半了。
      在凤子桓看来,这些人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既然让她失望,那就没必要留情了。崔仪的想法更考虑大局一点,毕竟现在两个郡王起事不是很大的问题,挑动其他的世族蠢蠢欲动才是要紧的。现在新到各地的太守们根基还不稳固,如果地方势力有野心,掀起风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留下这人不杀是胸怀,而且是个不得不宽广的胸怀。这一下的缰绳,崔仪是不得不拉紧。
      崔仪去面见皇帝的时候,崔玄寂在台城挨个巡查岗哨。若说之前有多虑之嫌,现在就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羽林卫全员上岗,休假的士兵被全部召回,轮休也只能在岗位上轮休。这样每一个岗位上都有至少三个人在岗,每四个岗都有一个校官随时负责。由于拱卫建康的守军已经被调去直面吴郡的叛军,羽林军不但要承担城内巡逻的任务,还要负责整个建康的军事护卫,崔玄寂不得不向大理寺借调一些人参与巡逻,将腾出来的人手派往城墙。凤子桓已经把建康的防务一概交给她,这日她检查完宫内安全,就从南驰道直奔赴朱雀门去。
      登城墙而望,显见人手不足,她算算建安郡调兵来的时间,至少还有十日。希望这十日太平无事。按照凤子桓和崔仪的想法,除了吴郡,建康周围其实很安全,除非慕容燕国突然趁机南下,那么至少还有广陵的朱世景可以为建康抵挡一时。至于新蔡郡和汝阴郡的燕军,势单力薄,舟楫都不足,不大可能发起大规模的攻击。
      说是这么说,崔玄寂想,但总觉得不太安全。凤子桓想要借朝廷的大胆出兵来宣扬自己的威严和勇气,只差没有御驾亲征,怎么说都是危险的举动。可危险又怎么样?她握紧了刀柄,有本事的来啊。
      巡查完毕,她主动给士兵们分发了水食,鼓励一番,便跑马赶回皇宫,她必须亲自守在皇帝身边,以策万全。
      官署里,凤子樟日子也一样忙。历经诸代发展,虽然事务司设置得越来越全面,但她位同副相,钱粮等后勤事务还是要由她统一总管。再者,她出身皇室,谋反无论谁主使,本质上都是皇室内部斗争,众人都想着脏活全给她、自己手干净。按理一件事,譬如一批粮饷的调运,需要她和樊登两个人同意,再交给崔仪,无误才能核发。结果现在弄得只有她主动提出一件事,樊登至多提提意见,她若不接受樊登也不多说,只是盖章。
      她找机会私下与樊登把话说了个清楚,告诉樊登无须如此。未想樊登第二天依然故我,她也只能接受。这还不算,非常之时,各地都有许多机密情报上来,朝廷也想要调查清楚下面到底还有没有妄图响应的州郡。雪片一般的机密情报涌向尚书台,樊登还是一副不想管更不敢管的样子。凤子樟实在受不了了,专程去找崔仪,崔仪隔天就提出让樊登接掌中书监的职位,凤子桓欣然应允。凤子樟看着从另一列走出、正准备叩谢的樊登,发现他的表情霎时放松。
      罢了,谁也不想趟这浑水。毕竟如今只是开始,大家还都看不明白形势,既然选任何一边站都危险,他们就都退后一步。她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公文,在心中默默叹气。原来到了这时候,皇权和世族还是势均力敌。
      她对造反的两位姐姐没什么印象。她们本来是前朝被废的皇太女的女儿,按理是罪籍。不但被禁止和她与凤子桓交往,而且纵有封爵,也没有土地,不过是朝廷养着的尊贵囚犯罢了。一开始只有凤子柏有爵位可继承,凤子杨什么都没有,不能仕官,不能离开建康。凤子樟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从没有人提出对这两个人是否要给予一些照顾,好像之前北方沦陷的过错归罪在她们的母亲凤晔身上不够,还得随着血源将罪行往下传递,这两个女子也必须受到惩罚,哪怕她们其实在凤晔生前并不得宠。
      凤子樟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可笑:说到血源,凤晔和她的母亲凤昭是亲姐妹,自己和凤子桓的血源距离那个“败德悖乱”、“沉迷酒色”的凤晔又有多远呢?母亲在世的时候或许也曾想过改善她们的待遇,但是不能,因为维护统治才是最重要的。然后姐姐一登基,就找个机会大赦天下,包括把罪臣之女的地位从侯提升为郡王,还给凤子杨单独封爵。她们也一向安静本份,从不要求太多。
      直到今天。
      母亲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太多,都留给了姐姐。姐姐呢?姐姐如今的愤怒我已经看到了。母亲泉下有知的话,会怎么想?
      凤子樟很清楚,凤子桓是一点都不介意骨肉相残的,因为在她眼中实现自己的目的更重要。可是母亲未必,母亲和姐姐有着如此不同的软肋和优势。总有人说,凤家天下坐不长,宗室权力薄弱是最重要的原因,和她们是不是女子没有关系。
      她以往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现在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读完了手里的机密文件,补上了自己的意见,放在一大沓今日处理完、等待去找崔仪商谈的文件上。让他们来吧,让他们来。让荒谬来,让野心来,让欲望来,我心中从无这些,因为虚怀若谷,大概也能放得下一个天下。
      或者我的心中,只有那么一个让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人。凤子樟转头看了看官署庭院里飘落的桂花,接着拿起下一份文件。
      而这个让她愿意付出一切的人是最忙的一个。由于帮助朝廷提前发现了谋反的迹象,凤子桓现在对谢琰的关系网倚重非常,明确要求她把监视名单上的大部分世族的人手抽出来,安排去战地前线刺探军情。她知道这非常困难且危险,几乎是做不到的事情,便对皇帝直言相告。凤子桓问,一点都做不到吗?
      看凤子桓表情真诚,她毫不迟疑地说:“不能,上次能获得谋逆情报已经是非常艰难了。现在叛军已经起事,敌营之中必然军纪严肃、看守严格,要想潜入进去是不可能的。想要使用这样的计策,依臣看来,应该在敌军气势受到打击的时候,那时想要取得情报会更加轻松。”
      本来想说一句“想要取上将首级也不是不可以”,末了还是憋回去了。那是我的朋友,谢琰想,生死之交,不能反复陷她于危险之中,何况现在不是非用不可的时候。皇帝未免想得太简单太轻松了。
      凤子桓并没放弃,虽然理解了她的难处,还是希望她保持这个关系网,监视一切不正常的动向,随时报告。美其名曰,虽然会安排各地的太守注意,但是越是注意,越是容易起变化。她只好答应。
      回去写信给公孙曼,要她师徒二人注意安全,不行就撤。公孙曼的回信却说,别啊,我还呆得挺开心的,师傅也很开心,我们沉闷久了,想要冒险。
      这日朝廷议定了各地的军事安排,谢琰方把南康国的兵符发了出去。又见了几个信使,天黑后方回到府上。见凤子樟难得回来得早,谢琰便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开口道:“今日朝廷议论军事?”
      “是啊,没别的好议了。”
      谢琰默默地拉过凤子樟的右手来揉,道:“议论得如何?”
      “议论得乱糟糟的,没个主意。有的人判断往下打败敌军只消两个月,有人说肯定要四个月。各有各的道理,姐姐心里也烦乱。”凤子樟顺势靠进她怀里,“只是此事不定,粮草难调。主张往多里弄,说怕今年闹灾荒;少了,那一时接济不上也不行。而且这朝廷议论,往日改不了往细枝末节里寻的恶习,现在又怕起来,个个都不敢把话说明白了。好像说明白了就危险。姐姐发了好一通脾气,才把他们的话给问出来。唉。”
      谢琰吃吃笑道:“陛下发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小半年了,脾气一直不好。大臣们还吃这一套?”
      “怎么不吃,现在尤其吃了。顾家那些人若非崔相去救,现在全部变两半挂起来咯。要不是——”突然外面有崔玄寂派来的羽林军卫士来报,说羽林军刚才抓住了几个前来行刺陛下的。凤子樟问:“然后呢?活捉还是?”回答说死了,说本来崔玄寂抓住了一个活的,正想审问,陛下来了,那人以叛军的名义辱骂陛下,陛下一掌就给打死了。
      凤子樟让报信的下去领赏休息,那人说要事在身,通报完殿下就得回去了。凤子樟让给口茶喝,谢他辛苦。那人去了,谢琰摇着头笑,凤子樟道:“所以你说,吃是不吃这一套?”
      “可是战事总归会有胜败,陛下这个脾气……”
      “那又如何?我们也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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