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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这么说二位是从建康来。不知道尊兄李素可好?”谢琰散了众人,让该回城的回城,自己和另一个贴身侍从骑马送凤子樟和哲珠进城去见官。“我与家兄倒也不常见面,听说还好。就是罢官在家,有些气闷。”凤子樟幸好对这些倒还知道一点。
      “嗨,尊兄为人仗义实在,此番代人受过,意不平也是自然的。只是在下倒觉得不必在意。陛下器重李家,日后再起不是难事。”
      “今日谢城主搭救。”
      两人并排骑马,哲珠殿后,谢琰的侍从开路,进了县城,有民众望见来者,纷纷对谢琰行礼问好,“姑娘说哪儿的话。大家本是一样。何况这山阴周围不平事,我见了就要管的。就是麻烦姑娘今天一到山阴就得去官府。”
      “无碍,既然出手相助那农家,就准备着要去见官。就是……”
      “嗯?”谢琰转过头来看着她,为了说话礼貌些,她只好也转头去面对谢琰。有点儿不自信。
      她吃不准谢琰还记不记得自己。自己倒是记得她。谢琰很少到建康参与朝贺,她的父亲谢忱没有袭爵,大部分的时间据说也在四处云游。两人上次见面,应当是数年之前,十七八岁的时候。现在想想,这人相貌倒是没什么变化。当时也就朝贺的大殿上互相见过,不知道谢琰有没有多看她两眼,记住她的长相。天下皆知谢忆说自己这个侄女是“本代第一”,必须服从一定的天象和卦数才能出仕,时机不到不能乱走,得留在会稽看家,像个宝似的。自己此番前来,探他们家的虚实,既要见她,又不要被她发现了防着自己。自己本来有一套计划去迂回接近,没想到直接撞上了。她决定死也不拿下面纱。天知道这人有多聪明?这么多年传那四个字,建康那一等一的闲话多的地方,也没见有人说名不副实,所以必须防着。
      “我此番出来,本是打算四处游历山水,不想抛头露面,免招闲话。刚才直言相告,本是不想瞒着救命恩人,但一会儿去见官,还麻烦城主代为说话。”
      “好的好的,姑娘放心。唉,你我皆是高门出身,不需和旁人一样一口一个‘城主’,姑娘唤我名字便是。”
      “直呼姓名,岂不是不恭?”
      未料谢琰放声大笑,“礼法人所设,应当为人变通。一个人尊重另一个人,当看心意和行为。每日于口头谨守立法以示尊重,未见得心里真的尊重。拘泥于此,有什么意思呢?”
      凤子樟闻言微笑,面纱之下,不得一见。谢琰只看见了她的眼角,微微向上抬起,只觉心神荡漾,连忙补充道:“何况我的表字和名字不差许多,姑娘唤我大名谢琰,表字子琰,二者有什么区别呢!”
      凤子樟并不接话,谢琰也就收回目光。不时便凤子樟用余光瞄自己的马鞍。她的马鞍除了雕饰古雅之外,别无惊艳之处。她好奇这个李章到底在看什么。到了官府,谢琰从容带着主仆二人走进去,令那年轻俊美的侍从在外等候。吏员们平日习惯见到侍从而非她本人,此刻吓得不行,忙往里同传。县令跑着出来迎接,脚上的鞋履都来不及穿好,凤子樟在后面一眼就看见这位县令的穿的鞋履乃是绵制,又十分精美,不像凡物。
      县令本要邀请一行三人进去坐坐,谢琰说我们来报官的,“刚才送过来的那个胖子呢?”县令答在的,“本以为城主您不会过来,我就给收押下去了。”
      “收押?事由你都不知道,这就收押?”县令吃瘪,支支吾吾。谢琰遂将事情道来,“私放高利贷,为朝廷所禁止。你按照我朝律法处置。”
      “是是。”
      “我想这样的事肯定不止一起,希望你能彻查。当然,这人自称是陈波的佃户,不知道陈波与此有何牵扯。你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可派人到霜落城找我。明白?”
      “是是,谢城主大人相助。”
      谢琰点头,望着那弓着腰恭敬非常的县令,又说:“今日之事,无须惊动太守。当然,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也不介意去找他。程启久不来与我下棋了,我看约在四月初二就很好。”
      县令点头作揖不迭。谢琰笑而离去。凤子樟尽看在眼里。
      出县衙,三人尚未上马,凤子樟正欲开口道谢,谢琰抢先道:“姑娘往下有何打算?是准备住在山阴县城中游览几日,还是去我们霜落城小住几日权做休息?”凤子樟望了望街市两侧,人来人往,不住地有人对谢琰行礼,她看见了就微笑点头,样子很是亲民,然后立刻转过头来望着凤子樟,“我很少离开建康,对外面都不很了解。霜落距县城远吗?”
      “不远,走马半个时辰罢了。”
      凤子樟还等着她说出什么“依我看姑娘最好住在霜落”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并不补充,全部交给自己决定。“那就麻烦你了。我怕再住在县城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谢琰闻言笑道:“哈哈哈哈哈,姑娘无须担心。今日我陪你来的县衙,在这山阴城中就没人敢找你的麻烦了。不过住到霜落要更安静些,也让我尽地主之谊。姑娘要是想到山阴城中看看,我随时奉陪。”
      凤子樟道:“多有麻烦。既如此,今日时间尚早,你若不介意,可否带我们在城中稍稍逛逛,再去霜落?”
      “自然可以,我们且把马匹留在此地如何?我们徒步走主要街道,到时在西门处上马回去正好。街市走马,扰民不便。”
      凤子樟将缰绳递给谢琰的侍从,“走。”
      一路在城中穿行,谢琰带着凤子樟主仆二人繁华街市过,一路上总有人对她打招呼行礼,哲珠觉得奇怪,凤子樟却不发一语,静静观察。老远有个菜贩从摊儿上刚收了钱,见到谢琰走过来,立刻大声呼唤:“大人!大人!”凤子樟看谢琰悠然上前,一边走一边和摊贩闲话起来:“哟!你今日怎么换到这个地方卖菜!严冰让你来的?”
      “正是呢,严总管说天气就要热了,让我躲到这块儿地方来。”
      “你家老母亲近来如何?”
      “好了!好许多了!严总管让我再去取点药,老母亲还不许我去呢!她老人家都有力气骂我了,可见是大好了!”
      “老人家总是如此,你该去还是要去。严冰要是老见不到你去拿药,就会上门去的哦,我告诉你。”
      三人就走到摊贩身边,稍住脚步。凤子樟看了看菜贩摊上的菜,又看了一眼菜贩的气色,问了问价钱,没想到菜贩立刻就开始吹嘘自己的菜好。谢琰笑着骂他少来这一套,“逢人就吹,可有一点廉耻和节制!”三人都笑了,继续往前。经过十字路口,南侧巷子意外的安静而狭窄。凤子樟看了看,问道:“这城中最繁华的所在,竟然还有这么安静的地方?”
      “那是陈家和杜家的宅邸,自然安静。”
      “哦?这两家的宅邸可阔大?”
      “十分阔大,不然何至于互相挤占,把这好好的巷子弄得只有这么点宽。山阴人都管这巷子叫尺寸巷,我看过不了几年,可以该叫鸡肠巷。”哲珠闻言几乎笑出了声,凤子樟依旧只是微笑,发现谢琰在看她面纱的挂链之后,就收敛了笑容,“咱们走吧。”
      往西门去的路上,遇见一行衣着华丽、浪语调笑的女子,她们身后跟着背负乐器的小童,凤子樟疑是歌妓,却又觉得她们举止浮浪太过。谢琰似会其意,悄声对她说:“这都是去给杜家大少爷杜鉴唱曲儿的。虽然看着这样,其实都是好人。”
      凤子樟正欲提问,女子们走到近前,一改姿态,正色行礼。谢琰道:“可是去杜家府上?”众人答是,举止有礼,仪态端方,谢琰说:“烦请各位代一句问好。”众人答好,谢琰又自掏腰包取银钱赏赐,众人推拒不过,称谢离去。
      直出西门,策马过了半柱香时间后,凤子樟才问道:“适才你为何赏赐那些歌妓?”
      “她们都是苦人家出身,被鸨母买了去,从小打骂才有今天。杜鉴好曲风雅,但是为人吝啬,不到年底,不给歌妓们结账,每次总是赏赐些吃喝罢了。我总见不得她们受苦,遇上我一般就赏赐一点钱财,让她们今天劳累一番,还有余钱去买酒喝。”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山阴一带的土地,无非是杜、陈、韩、褚。这杜家排名第一,竟然还吝啬?”
      谢琰大笑,“姑娘久居建康佛寺,不在俗世出入,不知道这杜鉴有件事传为笑话。他家城外的地中,有块林地,上面有很多李树,不知道姑娘来时可见过?”凤子樟摇头,“他家的李,放眼会稽乃至到建康,都是最好的。但是他生怕别人得了他家李的种子,所以不但派人看守树林,李子上市售卖之前,他还要把果核给挖走{35}!天下豪富,他算不上最富,但我看悭吝的人里,他排第一,毫无争议!”
      哲珠在后面放声大笑,凤子樟则只是笑着摇头,又道:“当时我于田垄边随意问起,以为良田千亩,都是你家的。没想到农人告诉我,那里的土地出产不好,难入你家法眼。说你家的土地都在霜落一带。”
      后面的哲珠突然住了嘴。
      “是啊,”谢琰从容答道,“我家世封在霜落,皇恩所赐,怎么好乱动?置于米好——”说到这儿,她看了一眼凤子樟,笑着扬起脑袋,“那是水土,也是种子,更是农人劳作。姑娘可想去看看?”
      凤子樟跟着谢琰绕过小路,见到谢家的田地时,不免吃惊:放眼望去良田百亩,连着山上的果林郁郁葱葱,都是谢家世封的土地。她粗略看去,地上劳作的人近百,耕牛十几头,还有私家卫士。“这可是全部?”她问,懒得管是不是太大胆了。
      “这是一半。地是一半,人也只是一半。”
      “一半的人?”凤子樟诧异道,“果然是我朝大族。”
      “姑娘说笑咯,”谢琰一边走马带着凤子樟绕着观看一边说,“这里一多半都是佃户,真正是我家人的不多,还要除开这些部曲{36}的地呢。”
      “比城中那陈家杜家如何?”
      “地?还是人?”
      “人和地。”
      “人的话奴婢少于他们,佃户多于他们。土地当然是比他们多的。”
      凤子樟本想问豪富如何,又觉得过了,便不再多话,随着谢琰进城去。
      霜落城{37}坐落于高丘之上,高山之下,茂林掩映之中,不显眼不高大,但绵延甚深,直到最深处方依山势而建楼阁,又引山泉为城中曲水,广种花草树木,华丽不及华林园,但巧思尤胜之。凤子樟初入便觉小小地方风景竟如此秀丽,果然是世居之地。“你家这样……”
      “怎样?”
      “以园林为居所,实在叫人羡慕。”
      她有意奉承谢琰,没想到这城主大人摇了摇头道:“园林总归只是一方天地而已,哪比得上那自然山水,无限天地!”
      “看来你是喜欢纵情山水。”
      “是啊,不然我如何会在今日出门打猎的时候遇到二位?今日之事,姑娘应当感谢那只跑得飞快的鹿。若不是为了追它,我才不会冒着雨跑了那么远,才不会在路上看见一群人拿着武器,才不会遇见那鲶鱼。”
      “鲶鱼?”
      “是啊,那个闹事的胖子。不然你觉得他像什么?”
      凤子樟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这是个笑话,谢琰兀自补充上了,“不过我看哲珠姑娘踹的那一脚踹得甚好,踹成胖头花鲢了。”
      凤子樟这次笑眯了眼睛,即便只短短一瞬。谢琰抓紧时间看了一眼她面纱的挂链。是陇西郡的东西吗?不,像胡人东西。
      每每想停下来思考,又被这人的眼睛吸走了目光和心神。这眼睛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凤子樟随她进府邸,让下人们搬走行李。又看府上人口稀少,并不热闹,便问她家族众人何在。她一一历数何人在建康、何人在何处云游、还有何人热爱在山上打铁{38},“总之我这一宗在目前在霜落的人不多,就留下我一个看家。啊,请用。”婢女端上茶来,“此霜落名产,不妨尝尝。”凤子樟一尝,果然不同凡响,“我从未想过,会稽郡中还有如此好茶。”谢琰笑道:“霜落城附近多山,地势也高,适宜种茶。不瞒你说,依照祖训,不许与民争利,所以我家出产之物,米则供养自己,果则稍加售卖,只有这茶叶,每每留给自家尚且不够,还有许多人争着要,索价甚高。”
      “所以呢,卖了吗?”
      “要是留给自家的还有余货,自然就卖。有钱为何不赚?挣了我自可返用于民!”
      两人又说些闲话,谢琰问建康事,凤子樟一一道来,不清楚处就用李章常年在庙中静修遮挡,谢琰又说些自己的见闻,逗她开心。及至晚饭时,哲珠无奈道:“大人,你这笑话一个接一个,我肚子都要笑疼了呀。”
      凤子樟回头去安抚她,谢琰趁机又看那挂链。花纹精细,做工精良。
      在被那脸颊的轮廓吸引之前,她想起崔玄寂昨天来的信。

  • 作者有话要说:  {35}史上真的这样干的人是竹林七贤中最小的王戎。《晋书·卷四十三·列传第十三》载:“(王戎)家有好李,常出货之,恐人得种,恒钻其核。以此获讥于世。”《世说新语》中《俭吝》一共九条,四条都是关于王戎,可见其极其抠门。
    {36}在魏晋南北朝时,中国部曲主要指家兵、私兵。
    {37}名为城,实为坞堡,又称坞壁,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宗族聚居其中以自保。
    {38}历史上热爱打铁的是嵇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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