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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   “什么叫朕多想了?!崔相,朕要如何不多想?!崔相,话摊开说,朕为什么要在朝堂上停止讨论回报的消息?!是要长谁的志气?怕掀起波澜,就得掩盖罪行?朕要是真的这么做,这些消息到时候还是传出去,朕岂不是和混蛋同流合污?!朕在送行的典礼上说的是什么,嗯?!崔相你也在场,难道朕要违背自己说的话?什么叫现在别说以后一发算账?要是不及时公开,让这些奸臣贼子以为可以蒙混一时,情势只能越发不利!朕要是这么做就是违背天理,难道非要等到雷击宫门之柱{130},上天谴责朕,朕再下个罪己诏?!崔相,朕向来以为,你是明白朕的,你能理解朕的苦心,并且能够支持朕。现在朕恐怕不得不改变这种看法。你当初把玄寂派到朕的身边来,是不是也是方便你监视朕的举动,让她回去汇报给你,让你可以判断朕的想法,进而决定怎么应对?现在此事朕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就措手不及了?嗯?!”
      崔玄寂始终没听见崔仪的回答。不知道是因为崔仪声音太小,还是她太过专注于凤子桓的气话。假如凤子桓这样问她,她会怎么说呢?好像她已经无法对凤子桓撒谎了,会说实话。是啊,我是被派到你身边来的,出于保护你也监视你的目的,如今也试图起到劝诫的作用。我如何辩解也走不出你设定的范围,我在你给我判决之前就认罪了,罪状上还未写是罪名,我已按了手印。
      好像听见凤子樟正在从中调解,然后半晌一点声音都没有。崔玄寂于是走了进去。
      因为她的出现,三人都感受到一点尴尬,凤子桓命两人去了,看样子也就是不接受崔仪的建议。然后转而安静地批改奏疏。一直到天色擦黑,她一句话都不曾对崔玄寂说,崔玄寂也没有看她。末了,凤子桓伸手去拿茶杯,却将茶杯碰倒,茶杯摔碎,崔玄寂闻声立刻转过来,“陛下!”
      凤子桓如梦中醒来,叹了口气,望着茶杯的残破躯体,让宫女们过来收拾。“没事。传膳吧。”崔玄寂又回去站着。一般来说,她要是不和皇帝一起吃饭,就是去巡逻整个皇宫。她正要走,步履放缓,想等凤子桓叫住她。
      凤子桓也想说点软话,但终究没说出口。于是崔玄寂只好告辞,说自己这去巡逻了。春风很暖,她感觉不到。
      巡逻的起点是凤子桓的寝宫,终点也是。快回来时,忽然有女官跑过来说,崔大人可回来了,陛下要见你。“好,我马上就来。”
      “陛下。”凤子桓一如既往坐在里间看书,只是心不在焉,见她来了,立刻让她过来坐下。崔玄寂也一如既往地乖巧听话,安静地坐在那里,却没有故意与凤子桓找话说;凤子桓手里也继续拿着书,假装自己还在阅读。就这样安静了许久,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却不知道对方也在想同一件事。
      蜡烛是房间里最无辜而坚定的旁观者,直到落下第一滴烛泪,它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以为自己是最安静的,没想到这一次,烛泪尚未凝固,凤子桓就抬头看着它。崔玄寂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接着,二人的目光交汇。
      “今天的事,朕……”凤子桓说得艰难,就好像这话违背了她的意志,是从心里强扭出来的,“朕并非有意。朕猜你都听到了,希望你不要望心里去。”
      崔玄寂唯有说个“是”,别无它话。
      “朕一时气急败坏,不该那样,耍小孩子脾气。错怪崔相不说,还连累你。”
      “没有,陛下并没有连累我。”
      “玄寂。”
      “我所做的,陛下都很清楚,我也明白。”
      陛下对我的心意,我也明白。
      我对陛下的心意,陛下或许从未明白。
      “朕只是不想妥协,一点都不想。朕妥协了这么多年,什么好也没有,于国于民,都只是在浪费时间和国力。朕不能再妥协了,这一次必须做完,做好。玄寂……”
      “陛下。”
      崔玄寂抬头,看见凤子桓的神色认真而疲倦。
      “你支持朕吗?”
      凤子桓竟然有那么一丝无助。
      崔玄寂几乎可以为她去死,现在就可以。
      “当然。”
      七日后,被当成八百里加急件送来的陈彤就在朝堂上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当着众臣的面,他没有办法,为了保全家族,先是叩头谢罪,接着将儿子痛打,又磕头,直到磕出了血。凤子桓的气消了些,也不愿再给难堪,于是对陈彤从轻发落,只是蠲了他半年的俸禄,作为教子无方的惩罚;至于这个不孝无道的儿子,则给予重罚,不但要没收他在山阴的许多非法所得,还禁止他以后出任任何形式的公职——从朝廷官员、地方官员到幕府宾客,一概不可。当于断了他的前程。至于那包庇纵容的县令,治罪,流放;至于那因为依附陈家就横行乡里的奴婢恶霸,涉及人命案子的按律就斩,不涉的就按律打了流放为奴。田地除了世封的,一概没收充公。凤子桓不问朝廷觉得可不可以,土地之事,她只问陈彤如何。陈彤自然说好。
      散朝之后,凤子樟回家与谢琰说及此事,谢琰感叹:“这下我看陈波只有一个去处最好。”
      “何处?”
      “出家为僧吧。”
      “这样的人出家去,难道不是脏污了佛门清净地。”
      谢琰笑道:“你要从陈彤的角度想啊,这样的儿子,无才无德也就算了,还惹这么大的祸。还不如送到庙里关起来呢。”
      凤子樟也笑了,“俗世有祸事了,求佛祖;有渣滓了,扔给佛祖。礼佛还是要有清净虔诚之心啊,这样是不行的。不过啊,说起来……”
      “什么?”
      “最近姐姐的脾气实在不好。”
      “你说上次她斥责姨妈?唉,陛下大约还是对情势估计错误了,至少想得太好。”
      “不,不止是这个原因。你不知道——”
      “啥呀,所以?”
      “我家家传武学,若是修炼到一定的层次,就要求人在性格上符合。争强好胜,冲动易怒,热血沸腾,这些都行。像我这样的就不行。姐姐呢就符合非常。这些性格可以加强内功的效果,而内功修炼越精深,就越有可能反作用于性格。”
      “所以你是怀疑,陛下受到影响了?可是不运功也会受到影响吗?”
      “就是会啊。除了修炼不当走火入魔,也会周期性的发作,一发作,就容易导致人心性炽盛,好斗冲动。”
      “所以呢,现在周期到了?”
      凤子樟摇摇头,“我不知道姐姐的周期是什么时候,她自己才知道,因为这也算是不能对旁人说的事情吧。”
      “连你都不说?”
      “姐姐总是我不问她不说的。你有空见到崔玄寂,记得把此事告诉她。”
      “告诉她,你怕她……?”
      “多留心总没错的,她能第一个接触到姐姐,万一有事,也能第一个帮上忙。”
      谢琰点头,又叹口气,“只不过照你这么说,她是第一个接触,也就是第一个被波及啊。”
      “是啊,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她自己要去的。那天姐姐斥责崔相,我心里就在想,崔相当初把崔玄寂推荐出来,要选也是姐姐自己选的,也不能说全是崔相的错,姐姐何尝不是自作自受?这两年的两个人如此亲厚,难道还能是谁一厢情愿得了的?这人生在世,最大的忍耐是忍耐什么,你说?”
      谢琰把一个蜜饯塞到她嘴里,“自己。”
      本以为陈家父子伏法之后世族们就会消停的凤子桓还是想错了。在听了好几天的糟糕情况,凤子桓正在努力将压力转向世族、而世族也不时反抗于是在朝堂上冷言冷语时,三月最后一天的早晨,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派到零陵郡的官员一行三人在行舟时偶遇大雨,船只翻覆,三人中两人遇难,还有一人失踪。郡太守正率领地方官拼命寻找。凤子桓一时想不起是谁,问凤子樟,答是彭澍。凤子桓先是心痛,再问具体情况,然而并没有什么更多的细节报上来。她立刻开始怀疑这是有人设计谋害了彭澍,毕竟才三月,雨水并不多,怎么会突然遇到大雨,船只就倾覆呢?无论如何,虽然对零陵太守相当信任,凤子桓还是怕他遇到阻力,立刻命崔仪和廷尉稍后拟定名单,派人去调查。当夜就有队伍从建康出发。
      没想到次日,发回来的另一份奏报是寒门官员和世族官员各写一份的。在报告中二人互相指责对方干扰了调查,寒门官员说世族的申某与当地数家勾结,将自己骗至宴席,又下了毒,导致自己卧床数日,争取到时间将罪证销毁;而世族说寒门的马某明明是自己贪图饮食又水土不服,如今反咬一口。文书中互相争吵,朝堂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从争论孰是孰非到争论寒门如此指责世族是污蔑,凤子桓几乎被他们吵得头疼,本想怒斥说世族人品近日看来早已败坏殆尽,但又怕太早撕破脸。幸好是凤子樟出言道,既然众位大人觉得受了委屈,不妨换个人去?又吵又闹不把人家招回来,也不乐意干这个活,放在那里岂不是白白受辱?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也知道就算把那马某换了,剩下的更是一群严苛的家伙,不见得有好处,只能接受这个建议。
      凤子桓在宫里,整日等待调查结果,自然等不来。也没有新鲜消息,皇帝老儿这时候恨极了自己只能在宫里坐等。崔玄寂怕她被自己的心火熬出毛病来,专门与朱仙婉商议好,拜托窦尚食在饮食上替皇帝注意些。她自己呢,就小心翼翼寻找安抚凤子桓的机会。凤子桓听了她的话,偶尔觉得有些缓解,有时则觉得不耐烦,为了宣泄这种烦躁,凤子桓就经常找她比武,认为将精力宣泄出去,疲劳了,就不会觉得心如火烧般焦灼了。崔玄寂说好,无论凤子桓对她提出什么要的要求,她都满足。凤子桓要她找自己的弱点,攻击自己就像一个刺客。她说好。凤子桓不许她不拔刀,也不许用木棍代替,说朕都拔剑了,你却不用刀,尊不尊重对手两说,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我宁愿被你刺死,也不会伤你分毫,仅此而已。
      连斗数日,崔玄寂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本事,总算让凤子桓感到了棋逢对手的满足,两人休息下来,凤子桓喘着气道:“你与朕斗了这么久,半年总有了。你已经是天下最熟悉朕的招式的人了……未来你若是想杀朕,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了。”
      崔玄寂累得几乎说不出话,这时候勉强站起来,用刀撑着地,“我不会,永远……不会……陛下放心。”说完又累得弯下腰去。
      凤子桓凝视着她,心中思绪芜杂,如藤蔓缠绕、树木参天的荒山古寺。
      我不知道我今生还能否获得幸福,玄寂,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有资格占有你。我明白你对我有意,我也明白我自己渐渐习惯了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大概已经离不开你。可是如此下去,你我又能抵达何处呢?仙芝去后,我曾沉溺于悲伤,也曾将所有的情感都放在孩子身上。现在或许我已不再能那样专注。可是身为君王,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应当将自己留给国家,而非另一个人。可我将你带进了这些漩涡里,我应该推着你离开,可是我做不到,任何层面上,我现在都离不开你。
      罢了,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再说吧。
      等它们都结束了,或者我们可以好好的,好好的……
      “走吧,累着你了,咱们去休息,好好吃一顿。”
      又过几日,调查结果没有等来,却又等待一起命案。被指派前往武陵的杨亮没有摆脱谢琰预言的宿命,和凤子樟千辛万苦为他选出来的同僚一并被害于二人所住的官衙,身首异处。还有一位随行武官则下落不明。凤子桓在朝堂听到这个消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长久与她相处过的人,如崔仪、凤子樟和顾衡等,已经能感受她的怒气了。越是一言不发,越是气得要命。
      她站起身来,缓缓命令廷尉派副丞亲自下去调查,带大理寺的人。并传她旨意,如有阻碍者,允许查案官员当场扣押此人,押解上京,因为谋害朝廷命官,视同谋逆,阻碍调查谋逆,就视同谋□□犯。有人想谏言抗议,被她一个眼刀杀了回去。散朝时,群臣见她转身,就跪了下去,没想到一声巨响,回头看去,皇帝的案几被她掀起来拍飞到殿外,砸在石柱上,摔个粉碎不说,连石柱都有了裂痕。
      她那天一整日没说几句话,即便崔玄寂有意提问,她也只做简短回答,使崔玄寂无从劝慰。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崔玄寂壮着胆子问她准备如何,她也只是摇头,甚至不追问崔玄寂觉得如何。崔玄寂望着她身影,仿佛看见她的心碎,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那里,与她隔着距离。毕竟如果她不主动,谁又能强迫她呢。
      熟料那逃脱的武官,五日后居然跑回了建康。直接跑到羽林军大营门口,要找中郎将救命,要见陛下才说实情。那通报的小子嗓门稍大,被朝堂上正在争论的众臣和凤子桓听见了,如此,这幸存者是不得不带上来了。
      他衣衫褴褛,嘴唇干裂,在朝堂上用嘶哑的声音说,二位大人都是被武陵郡的向家所害,臣死命逃了出来,回京师告御状。顾衡厉声问他可有证据,这武官不但将事情经过讲得巨细靡遗,还拿出向家长孙向希的玉佩,说是他在打斗中拽下来的,乃是家传玉佩,向希身上还有他留下的伤痕三处,可当面对质。还打伤了家奴六名,亦有伤口,可以对质。
      凤子桓站起来,看着武官额头上的伤,咬紧了槽牙。当时崔玄寂说,陛下,我给杨亮选了我最好的手下之一。于是这个最好的手下逃回来了,而杨亮已经身首异处。
      “羽林中郎将崔玄寂听令:把这位武官带走,好生保护起来,就住在羽林军大营里。同时从羽林军中和大理寺抽调人手,由你今夜亲自带队去武陵郡,将向希及其父向锵还有涉事家奴全部带来,向家一门就地羁押。传朕旨意,于你行事便利,如有不从者,可当即斩杀,王公贵族,世族家长,皆不例外。”
      崔玄寂自知此举过激,正不知当如何谏言,便另有人出来。没想到刚说了半句“陛下,臣以为不可”,凤子桓就回了一句:“谋害朝廷命官便是谋逆,阻碍调查谋逆,视同谋□□犯,来人,把他给朕押下去。”
      众人惶恐,上前求情,卫士们上来押着倒霉蛋儿,也站着没动。凤子桓看了看,“罢了,散朝。”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130}史载陆逊因孙权太子之争中与太子党有涉、被孙权反复斥责最后忧愤而死后,雷电击中皇宫柱子,被认为是天谴。此为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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