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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入冬以后,凤子桓好好办了四次宴会。第一次宴请高门重臣和他们的子侄辈;第二次宴请寒门出身的官员们并给予赏赐,帮助他们好好过冬;第三次宴请自己家里人,还专门把在封在各地为数不多的远近宗室都请来,甚至身负谋逆之罪的凤子松都来了;最后一次,腊月里终于有空的一天,她准备先和凤子樟一对一的聊点要紧事情。
      凤子樟前一天听到宣召她入宫,还不许她带任何其他人的时候,就知道没好事。将这话对谢琰说,谢琰笑道:“你这话说的,叫陛下听见要生气了。去就去嘛,难道你能坐视亲姐姐孤立无援?”她往谢琰怀里靠一靠,闷声点头。然而等到到了凤子桓的寝宫里,有好菜无好酒,可见事情绝不简单了。
      “快坐。这是崔家从豫章进贡来的鹿脯。”凤子桓招呼道,又让上火盆,女官们上完东西立刻退去,连门都关好。
      “姐姐今日找我来,必是有要事吧。”
      “是啊,你先吃,让朕想想怎么说。”凤子樟象征性地吃一口,的确甜美,她点点头,“姐姐直说就是,和我还绕弯子吗?”
      凤子桓却只是笑,不回答。
      有好一阵,殿上只有木炭燃烧的声音细微可闻。凤子樟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凤子桓的目光则一直望着地砖沉思。
      “子樟。”
      “姐姐。”
      “如果来年,朕需要你出来,到朝廷做官,你可以接受吗?”
      “难道我现时的身份,就不是朝臣了?”
      “嗯,严格来说,不是。”凤子桓说完自己也笑了,“朕需要你,作为朕的意志的贯彻者之一,带领寒门官员集团,替朕做事。”
      “姐姐,崔相不可用吗?”她放下茶杯,认真地盯着凤子桓。
      “她的用处不在此,崔仪善于调和和执行,但她不会偏向任何一方的意志。”
      “也就是不能完全为姐姐所用。”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
      “是啊,姐姐是希望我去做党魁,在两派争斗中中带领一个绝对忠于姐姐的集团。”
      “所以,你愿意吗?”
      凤子樟苦笑,“姐姐叫我做的事,我什么时候不愿意过?毕竟这朝堂外的党魁我已经演了快一年了,走到台面上也是迟早的事。”
      “不,子樟,”凤子桓身体前倾了一些,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要勉强。毕竟……”
      凤子桓欲言又止。
      连熏香的烟雾缓缓冒出香炉上雕饰的孔洞的声音都能听见。姐妹二人对视,谁也没有回避。
      最后,凤子樟笑了,“姐姐把我当作什么人。要是前路风光秀丽,我未必想和姐姐一道,因为,也许我们喜欢的不是同一种风景;然而要是前路坎坷崎岖,我就一定要姐姐一起了。毕竟除了我,姐姐又去找谁呢。姐姐无须担忧,交给我吧。”
      凤子桓望着她,良久不语。本想问是不是谢琰让她说的,后来又觉得小看了她。
      “你可要知道,这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
      “世上哪件事不是如此?”
      “好。那不出腊月,孙目大概就会彻底去职,左仆射的职位一旦空出,正月里朕就会下旨命你代替他。”
      “孙目赖在位子上这么多年了,连着几番出丑闹事都不肯卸任,姐姐是又有什么新的把柄了吗?事情够大了?”
      凤子桓冷笑一声,“朕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办呢,按理上次农庄里抓出来一群鲜卑探子的事情就应该把他弄下去的,奈何他摘得太干净了,朕无处下手。现在有了新的事情,赶他下台不成问题。”
      “可又是崔大人的功劳?”
      “不然还能有谁?”
      “姐姐这样用崔大人……”
      “嗯?”
      “罢了。”凤子樟自觉没有资格说,也怕说错了反而坏事。
      “你担心她,背负骂名吗?”
      “是。”
      “担心的晚了。”凤子桓叹气道,“不过那些说她的人嘛,也无非孙目之流。若来年朝廷推行的改革能够成功,像这样的人,就自然会消失了。”
      “看来姐姐是想行霸道。”
      “毕竟现在不是可以安定平静过日子的时候,不行霸道,如何收复中原呢?”
      凤子樟还想追问需要她带头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凤子桓却死活不说,转而把话题引到去问她和谢琰如今过得如何。凤子樟想到最近的事情就脸红,恰好被凤子桓瞧见,凤子桓笑道,既然如此,她作为你的内史,往下要是不给你出力,朕可就要看不下去了哦!凤子樟心说那你不如直接启用她啊,但问题何在,她也清楚,只好像个被家长训话的小女孩一样点头。
      吃到后来,姐妹二人就只是聊些家长里短,茶也撤了,开始喝酒。眼看着天快黑了,凤子樟才告辞离去。凤子桓自己在殿上坐了一会儿,外面通传,中郎将回来了。
      “怎么样?”
      “找到了。”
      “先坐。来人,上酒。”
      等女官们再度守规矩地远远撤开,凤子桓方问道:“真有?”
      “真有。孙目自上次以后大概是打算就此罢休的,但是架不住败家子女,实际上这条走私线也没断。这次直接被我们发现了主要的交易地点和涉事人员。边境是早就没有了互市的,虽然燕国来的东西市面上都有流通,但严格来说,这都是黑市。出入黑市本不是严重的事,但是自己私自搞一个走私的通道,有没有借此通敌就说不好了。”
      凤子桓笑道:“那据你观察,他们通敌了吗?”
      “现在没什么证据,无法判断。”
      “以你之见呢?”
      崔玄寂笑了,“我以为不会。因为孙目虽然是如此的一个小人,但是他的利益与国家利益还是一致的,他没有理由通敌卖国,他也没有那个本事。”
      凤子桓为这一句“没有本事”笑了好久,“朕自即位以来,一直觉得此人就是个废物。若非因为出身显赫,又有党羽,如何能坐到这样高的位子?而且就是因为他有家族、有党羽,朕还不能轻易剪除他。过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机会了。谢谢你,玄寂。”
      “陛下言重。”
      凤子桓从鼻子里发出冷笑,“朕说这些该说的轻巧的话,你们说言重;朕说那些本当分量十足的话,倒有人不当回事。”
      “陛下想要好好收拾这天下,那就动手,我会做陛下的臂膀的。”
      凤子桓盯着她,她则低着头。凤子桓沉默一阵,心中许多念头掠过,末了才捡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说道:“朕早说过,就只有你与朕的场合,你无需拘礼。这下又低着头干什么?”
      崔玄寂也不好说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你的目光,凤子桓也觉得其实幸好她没直视自己,否则自己也怕被她看出来。
      “只是,朕派你做这些事,你会不会太为难?”
      “过去的事未曾觉得,未来就算为难,为了达成目标又怕什么呢?”
      “可未来的事,可能比过去难许多。”
      “我一直以为,天下之事,除了死生,都是难事。”
      凤子桓笑了,“难为你这样看得开。希望你来年一样看得开。”
      这已不是凤子桓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好像将要到来的是腥风血雨一样。她没告诉崔仪,她觉得这是她和凤子桓之间的某种秘密,幸好崔仪在家里也不怎么问。对于凤子桓,崔玄寂也不追问陛下你到底想怎么做什么,她相信凤子桓想做的和自己想做的是具有同一目标的事情,甚至为了达成凤子桓的目标她可以修改和牺牲自己的目标。我做你的肱股,不问归途,你就是我非要登上高山之巅才能取得的至宝。
      “来,一年到头,也没有机会好好和你喝几次酒。”
      凤子桓举杯,她也举杯。来往几回,两人都有些放松,崔玄寂问道:“陛下,可以容我问几个问题吗?”
      “朕说过,不要拘礼。”
      “那,陛下到底想做什么样的皇帝?”凤子桓的眼睛早已半闭,此刻瞥她一眼,和缓地说道:“朕刚登基的时候,还是少年时的那一套想法,老师灌输给朕的那一套想法。要做明君、仁君,做有利于百姓和国家的事情,听取群臣的意见,从善如流。监国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真的登基之后,发现许多事情,并不能按照以前的想法来解决。朕以为不可如此的,有人说非得如此不可;朕以为非如此不可的,大有人要出来劝朕不如这样、不如那样。起初,朕不过觉得束手束脚,那么彼此妥协一下,也就罢了。没想到说着说着,他们或者拖延,或者陈抗,甚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为威胁,不让朕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朕当时年少,几乎觉得恐惧,心想是不是朕彻底判断错了。只好改了。后来,按他们说得来,事情并不见得好转,他们又对此别有一套说辞,朕算是明白了,这些人所在意的‘国家’和朕所在意的‘国家’,不完全一样。当然还有一些人,根本不在乎别人,只在乎自己的享乐,比如孙目。”
      “陛下可是说当年的税案?”
      “是啊,当时朕还觉得谢恢讨厌呢。朕觉得谢恢这样直白地说不同意,既不给朕面子,也于事无补。然而后来他到底在出了岔子之后主动提出追查并且亲自带队,打下来一群人,才使得朝廷相对均势一些,也是有功的。时至今日,朕还应该谢谢他。不过后来,他没办法,必须去职。朕也没有办法。”
      说这话时,她眼神凌厉,盯着地砖,皱着眉头。崔玄寂知道说的是当时谢恢因为抓出朱世瀚和朱和之的弊案而去职,是凤子桓倾向保护朱家叔侄,必须拿谢恢开刀。其实结果也算得上公正,谢恢只是去职,由他主动提出;朱世瀚外放去当广陵太守,朱和之则干脆不要做官了,回家修身养性去吧。
      “经过这么多年,朕早学会了一套和这些高门腐儒迂回斗法的法子,只是斗得心累。想改变,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这两年,朕才发现,不能再等了。再等,不但朕老了,国家也老了。朕想将能做的该做的都在朕手里做完,留一个更大更好的舞台给凤煦去发挥,也想要后世子孙回忆起我们凤家的时候,不会说那是一群无能的、无所作为、空有权柄却抓不住机会的女人。所以不管朕要行的会被人说成是霸道还是残暴还是什么,朕无所谓,朕只要达到目的。”
      她端起酒杯,崔玄寂立刻陪饮。没想到喝完了一看,凤子桓一动不动,还是端着酒杯,看着自己。
      “幸好啊,朕遇到了你。你一直一直地,给朕惊喜。现在回头看看,要是没有你,有许多事情,大概根本办不成。”
      “陛下——”
      “这是言重。只是这种话朕都不说,朕就不是个东西了。”
      两人聊着天喝着酒,不知不觉喝了许多。直到女官敲门问要不要更换炭火,两人才发现炭火早已熄灭,而她们饮酒过多,身上并不觉得冷。凤子桓说罢了,我们还是到里间去坐着,醒醒酒吧。说着便移步后间。凤子桓喝多了酒,心神放纵,走着走着,靠近床榻的时候,不免微微摇晃。崔玄寂赶紧上去扶着她坐下。在她眼里,凤子桓就是少了一根头发丝都是大事,活像修炼了神功凤子桓就应该青春不老似的。
      “你干什么,玄寂?难道朕在你眼里,已然老了不成?”凤子桓仰脸望着她,酒醉的笑容有平日难得一见的温柔可爱。崔玄寂除了被她的容颜迷得发疯之外,别有一种怜惜漫过心头。
      “陛下还未老,不,陛下不会老的。”
      “胡说,朕迟早有一天,也会死的。生老病死,谁人得免?”
      崔玄寂已半跪在地上,让凤子桓不用费力仰着头看她。
      “那,陛下即便老了,也一样好看。”
      凤子桓笑起来,“朕在意的是容颜吗?”
      “陛下即便老了,也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英明,一样威武,一样潇洒,一样……”
      一样可爱,她在心里说。
      突然,凤子桓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说,“只是朕,还真想看看,你年岁渐长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好的女子,如醇酒一样,年份越长,越是芬芳。等你再长个十岁二十岁,你会是什么样子?朕猜,你一定比崔仪好看,哈哈哈哈。但是你可能不会有她那么机灵,你还会变得很大气,很优雅,像……像山中的老松,枝丫还垂下来一点的那种,既不疏远俗世,又能保持自己的品格。啊,可惜那个时候,朕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陛下!”
      凤子桓见她眼中有泪光,本来借着酒劲胡说八道的念头也没了,已经滑到她下巴的手指也顺势向下握住她的手。
      你对我是真的有意吧?可这又是何苦呢?
      “罢……朕胡说的,你看看你。”
      凤子桓把手收回来了。
      没过两日,孙家的走私一事在朝堂上被公开,孙目只能接受被罢免的结局。不追罚其他,已是格外恩典。转年,正月里凤子桓就宣布任命南康王为左仆射。这个决定一出,嗅觉敏感的重臣们立刻明白将有不寻常之事发生。果然,二月初三,凤子桓下令各州郡及封国清查人口土地情况,为北伐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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