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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谢琰和凤子樟入庐陵国境不久,就顺利找到了公孙曼在此的眼线。难得一位其貌不扬的手下,不但为她们备好了牛车,还找好了借口放出了风声说是准备四处买粮去。两人一路只用小心在车内坐着,相貌好看正好装作公孙曼的手下。一路向西,既能免于旅途劳顿,又能从容观察附近。虽然在路上也遇见了好几重盘查,但士兵都是酒囊饭袋,检查只是敷衍了事,有时还公然收受贿赂。三人轻易以钱财打发了这些人,大剌剌地在官道上走。
      举目望去,树木砍了不少,但从规模来判断大多是砍做了柴,而非寻找良木以造舰船等。而农田中的尽是老弱,连壮年妇女都没有了。凤子樟已经懒得下去问,一切正如所料。入夜三人投宿时,皆十分小心,以免被人跟踪。或者干脆露宿野外,轮流放哨,希望能够平安抵达庐陵国深处。虽然越往里走,凤子樟越觉得担心,但她不得不往前去。
      是夜,到了公孙曼的手下去睡觉、谢琰起来换班时,凤子樟睡不着,干脆起来和她聊天。
      “咱们往前,该到阳丰了。”谢琰松一松篝火,又站直身体,望着星空说。
      凤子樟道:“哦?我听说,阳丰铁矿极富有,所产的铁器十分有名。”
      “是啊,所以我猜我们会看见很多铁匠铺和铁匠。当然或许也看不到。”
      “嗯?”
      “总不该,还这么傻。”
      凤子樟笑了,“你这样说人家,人家是真的要取你性命了。”
      谢琰也笑,笑完,两人又一言不发地一起望着天上银河,享受万籁俱寂。
      “你说,”凤子樟问,“是携少量士兵入死地、对付远多于自己的敌人可怕,还是这样孤身一人到险境中去可怕?”
      谢琰轻笑一声,“心中无人走哪里都是过独木桥,心中有人天下何处都是吾道不孤。”说到危险,她想问凤子樟一个问题,本顾忌公孙曼的手下,但又想到对方忠诚可靠,便对凤子樟说:“咱们要是在阳丰的确发现了数量异常多的铁匠铺,可见庐陵王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你有何打算?”
      她每走一步都想问凤子樟往下如何打算,如果凤子樟决定任何时候退出,她都会保护凤子樟安全退出;假如凤子樟要继续,她也肯定与凤子樟一道上前去:但她需要给凤子樟考虑的机会,不要勉强自己。
      “我还是希望能取得一些证据。”
      “证据?比如?”
      “那看什么能取走作为证据了,否则朝廷师出无名;但只能到了看看,有什么拿什么,否则再等下去他们就准备齐全了,举兵谋反,残害百姓,自然不可。”
      谢琰道:“那我们只有进庐陵王府偷这一条路,且愿凤子松备好了玺绶龙袍,早为我们准备好了。”
      凤子樟笑,然后正色道:“你觉得庐陵王为何谋逆?”
      谢琰耸肩摇头,“以我看来,当今圣上是雄主,但天下不完全是雄主可以任意处置的天下,有人不服,乃是必然。”
      凤子樟刚要问她是不是指此事乃是陆家在背后鼓动,谢琰又说:“但换做我,还是这时候荒郊野地,明月清风来得自在舒服啊。什么官爵富贵,哪有自由自在来得舒服!”
      凤子樟虽然心里认同她这出世的志向,面上却推了她一把道:“又想做朝堂的圣人,又想在山野放浪形骸,哪有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
      三人又走了三日,一路需要将戏演足、又不能过度引人怀疑,实在费神,多亏公孙曼的手下演得一手好戏又驾得一手好车,才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了庐陵国国都西昌。西昌本是商贾往来频繁的中转站,因为庐陵王凤子松性喜玩乐,是相当繁华的大型市镇。然而等三人入城,却发现本来繁华喧嚣的街道变得混乱至极,车马哄哄走动不止,路上行人几乎无法行走,商家也被压抑的气氛所感染,懒得出门招呼客人。从城门口开始,盘查就严了起来。最终三人在城内看了一圈,实在不敢将牛车留下以免被王府征用,选择让谢琰和凤子樟二人在城内留宿,而公孙曼的手下出城寻僻静安全处露宿。
      是夜两人休息时,路上总听到有军士往来、巡夜官吏呵斥路人百姓。二人悄悄爬到楼顶高处观察,凤子樟摇头叹气,谢琰却面有喜色,凤子樟问她高兴什么,她说:“你看这乱七八糟的,可见一群乌合之众,朝廷下令四下一围,只怕没打就先投降了。别说掀起多大波澜,恐怕连浪头都没有见,就失败了。”
      凤子樟笑道:“你那个嘴,损起人来真是要命。”
      两人于白日在西昌城里寻找可能的容易获取的证据。但如料想中毫无成果,只能求诸庐陵王府。于是两人连着两天晚上勘察了王府的地形、进出情况和守卫换班的频率,还有城墙是否有可供逃跑的裂隙等。第三日白天与充了一路马车夫的公孙曼的手下约定好夜里在哪一处树林见面。
      “要是不来……?”马车夫问,当然一点也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
      谢琰想了想,“不会不来,你等就是了。”
      闷热夏夜,天上满是乌云,不知何时会下雨。两人正好趁着无月之夜去当梁上君子。两人摸清王府每天都有运送战争物资的牛车出入,准备躲在其中、或者挂在车底混进去。并且为此准备好了皂色衣服。没想到却在车辆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一辆满载酒水和食物的车。眼见上面物品堆放杂乱、又有大量的稻草,天赐良机不容错过,谢琰向远处扔了一颗石子,吸引去了检查士兵和车夫的注意力之后,两人便轻轻潜进车内,躲了起来。两人仰面躺着,不敢动更不能作声。凤子樟已经感觉到自己身边放了一块巨大的羊腿,幸好头上是酒罐,而非牛肉——她知道谢琰那边好像是头顶着好几块新鲜巨大的牛肉。
      这辆牛车幸运地将她们带进厨房的后院,越过了门口的层层检查和仓库的重兵把守,直接靠近凤子松居住的地方。待两人爬上房顶,谢琰臭着一张脸一边摘下头上沾了牛血的稻草一边嘀咕道:“这种时候搬这么多吃的,难不成——”凤子樟戳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静听听;她仔细一听,尽是丝竹管弦之声。两人又换了几个房顶,靠近了一看:好嘛,大战将至,都要起事造反的人了,这个庐陵王还在大宴宾客。
      当然大宴宾客本身不见得一定是错的,因为宴席可以是笼络性质的,或者是稳定军心性质的。从房顶上看去,席上的人她们俩都不太认识,不好说这是笼络性质还是安抚性质的宴会,但是凤子松一人搂着两个姬妾,身边还坐着好一群莺莺燕燕,这就很不合适了。
      “真是不成材啊。”谢琰说。她这样一说,凤子樟忽然想起来小的时候,自己还和凤子松在一块儿玩的时候。
      那时候凤子松还是任城王凤昊的小女儿。她们俩的生日只差一个月,母亲友爱宗室,尤其是在内战中选择中立的任城王一脉,于是把凤子松接到宫里一同教养。凤子松稍微懂点事之后,就成天对她说,哎呀小一个月就不同命,以后你有亲王的位子坐,我都不知道我会去哪里。
      宗室从无另行册封的先例,也是为了阻止宗室坐大。凤子松镇日和自己哼哼唧唧,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自己压根不想理她,实在烦了就说,凤子榉才是你亲姐姐,我不是。
      这时候凤子松就会说,是啊,可是子樟你的亲姐姐是皇太女,以后要当皇帝的,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求求她,让她登基以后,大小给我个爵位,让我不至于饥寒交迫啊。九岁的凤子樟笑了——笑得就如今时今日她会的那样——反驳道:任城王封国富甲一方,你怎么会饥寒交迫!
      后来,还没等到凤子桓继位,凤昭就封了凤子松一个亲王的位子和遥远的庐陵国。这些年她虽然从未来过庐陵,却也不时在建康的流言蜚语和凤子松一年一两次的朝贺中发现,这家伙从小就担心自己饥寒交迫不是没有道理的,凤子松真的很奢侈靡费,性喜铺张。就如眼前这宴席和十几位姬妾,就如庐陵并非最富有却年年上贡最金贵的珍宝。凤子松从未结婚,不着急娶王妃,她很乐意男男女女都玩一玩,据说前几年着实招了几个漂亮男宠,后来又觉得烦,一并赶出去了。
      她们这一代,年纪最长者叫凤子柏,最小者叫凤子松。然而眼前这纵乐无度的家伙哪有一丝松柏的样子,“松软”还差不多。
      “是啊,没用的家伙。”她说。谢琰看她一眼,笑了。
      这样的人,分明还只是个孩子,只会玩,怎么会谋反呢?
      两人看了一会儿,准备看情况决定是否要自行去寻找可能的证据,却忽然发现来了个衣冠整齐、表情严肃之人,座上嘉宾纷纷起身向他作揖,看来是庐陵国相陆虞无疑了。陆虞上前,分开一群姬妾,与凤子松耳语几句,凤子松立刻从脂粉堆里挣扎而出,向座中列位告假,然后随陆虞顺着走廊往王府另一侧去。二人在房梁上小心跟随,果然于第二个拐角遇见一个长眉细眼、面庞白净的男子。听见凤子松叫那人“伯绩”,凤子樟看向谢琰,谢琰点头,凤子樟便知道这是陆瑁了。
      三人边走边说,凤子樟和谢琰就在房顶上猫着腰小心跟随。直把他们的密谋大概听了个干净。什么如今周边民夫征发如何,前线防御工事修筑如何,粮食与铁器收来多少,陆虞还详细计算了如今已经有多少熔铁再铸的能力,每日可以处理多少,还需要多少,大概何时可以处理完。凤子松只是听,似乎并不理解陆虞在算什么;陆瑁则全不在意,等不及了就打断陆虞,说自己写得檄文可在,内容大约不需要再修改,重点是发布的渠道够不够多。陆虞说这个无妨,兄长文章天下第一流,发出去不愁世人不传颂。又说边境军队调动,陆虞说正值朝廷每三年例行调动一些守军,所以庐陵国边境的动作也很难为人察觉,应该是安全的。又分析如何合理的配置专业军队和征发来得民夫。
      凤子樟多想听他们说具体的军力配置啊,偏偏陆瑁这个混蛋又打断了自己的堂弟,改变话题,三人转而开始讨论对哪些世族的拉拢,哪些希望他们保持中立,哪些大概不能指望。陆瑁信誓旦旦地说顾与孙皆可轻易取得,卢家惯是墙头草不足为惧,谢家运气好的话会观望,至于崔家,“早已和那昏君是一丘之貉!”
      末了,二陆将去之时,对凤子松说,殿下千万记得举事之前,抽空将我们置放在王府的信件烧了,凤子松说好。
      二人在房顶等着,一方面等二陆走远,一方面也等凤子松回到她的宴席上去。没想到凤子松就是不走,只在室内焦虑地来回踱步;末了,命人取火盆来。
      凤子樟知道再不能等了,于是在仆人转身走出院落后,二人直接跳下来走进书房,谢琰长剑一拔,架在凤子松脖子上,吓得这庐陵王动也不敢动。凤子樟一把抢过剩下的信件,打开来粗略看了一眼,落款抬头,数行内容,具是二陆与建康要员和其他世族沟通此事的邮件。“这还有吗?”她问凤子松,凤子松先摇摇头,谢琰把剑锋又往她脖子上一靠,白净细嫩的皮肤立刻破了一道口子,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有!有!”
      “在哪儿?”
      “在、在书架上的暗格里!”
      “给我们打开。”谢琰说,不带情绪,极具恐吓效果。凤子松点头,走去颤手打开了暗格,将里面的信件也给了凤子樟。凤子樟检查之后,全部收下,又问:“你还为造反准备了什么,一并拿出来。”凤子松又指指房中一口上了锁的华丽箱子,凤子樟前去打开,发现里面龙袍玉玺俱在。但这样的东西拿走无用,反容易引起怀疑,于是关上了箱子。
      正欲再详细审问凤子松,门外忽然听到一个娇媚的女声,问殿下怎么还不回到宴席上去。凤子松吓得不敢出言阻止,女子亦推门而入,见状登时尖叫而去。
      眼看护卫将至,谢琰松开凤子松,“我先去抵挡一阵!”然后将书房留给二人。凤子樟拔出自己的短剑架在凤子松的脖子上,同时拉下了面纱,让凤子松看个清楚——这一招是有必要的,因为凤子松刚才不敢确定这人是她那个只大自己一个月的姐姐,现在确定了更吓得魂不附体——然后厉声道:“今日之事,必不可说出去,你若为我掩盖,我则对皇帝美言几句,否则你就等着杀头吧。谋逆已是大罪,四姐必为你争取,你自己也要想办法,事发之后,控制事态,否则一昧随了陆家兄弟,你是必死无疑!”
      凤子松连连点头,而卫兵似乎已经进来了,一阵叫喊后稍微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可见是被谢琰打倒。凤子樟抓起书桌上的一些废纸扔进火盆,又以内力催动火势,很快烧出数量可观的一堆灰烬,然后戴上面纱,才放过凤子松,与已经渐渐被涌入的士兵逼退到门口的谢琰破窗逃走。
      庐陵王府的武士水平不低,又经最近的严苛训练,携带专业武器,人数一旦占优,便追得很紧。谢琰殿后,一边要逃,一边要小心不断飞来的箭,一边还要护着凤子樟。凤子樟在前方努力开路,不多时走到靠近马厩的空旷处,被十个手执不同兵器、身材各异的武士围住。不待多言,为首的一个执九节鞭的男子低沉地喊一声“上”,十人展开围攻。一时间,流星锤、短槊{74}、偃月刀还有一对刀剑向谢琰杀来,她不时下腰闪躲,以刀剑格挡,先打退第一波攻击;然后在第二波将来时,将内力灌于刀上,愣是一刀砍断了短槊的棍,在持槊者的胸口也留下了可怖的伤口,然后闪身让开偃月刀的劈砍,巧妙地从后方刺断此人的脚筋;再以刀对剑,以剑对刀,双手分开拆招,拆了十余招之后砍了持剑者的脑袋、刺穿持刀者的胸膛;这时流星锤凌空一击,她将刀剑叠为十字,好不容易挡下,再全力将此人挡飞后,脚从地上挑起敌人的刀,一脚踹飞,又算解决一个。
      她此时一看,凤子樟解决了四个,正与那持九节鞭的缠斗不下。她左侧小腿已经被划伤,有点点鲜血。谢琰见状,竟觉怒不可遏,槽牙咬紧,一言不发地疯狂攻向执九节鞭者。那人用鞭极为灵巧,轻易就缠住了谢琰的刀,却没想到正中下怀:谢琰不与他斗力,反而不要命似的借力向此人刺去,速度之快,果然在此人反悔之前一剑刺穿他喉咙。
      此时骑督王典早已赶来,大喝一声放箭。凤子樟早已趁机夺下凤子松的爱马,两人便骑马从王府专为凤子松打猎所设的小门外逃走,径直到了城外,奔树林而去。
      此时追兵远胜凤子樟当初遭遇的不入流的骑兵,不但个个手持□□,骑着好马,而且皆奔着杀人灭口的目的来。凤子樟在前,生怕谢琰会重蹈哲珠的覆辙。谢琰在后面应付箭雨,偶尔竟然还能借力反打回去,干掉个别追兵。即便如此,谢琰还是在两侧有追兵出现时不得不转过身来打斗,结果背上嗖嗖便中了两箭。
      她喘息着,更感到愤怒。长这么大,她上一次被人给伤成这样还是小时候!怒极之中,她摸到马鞍袋里有石子,便拿了出来,使出平生内功之最,将石子当飞镖打,居然个个打在脑门上,将追兵杀绝。
      凤子松的爱马果然快地惊人,两人赶到树林时,更后面的追兵的马蹄声都要听不到了。上了车,马车夫手脚麻利地把两人扶上去,然后镇定地赶车,悄无声息地离开树林。按照选定好的安全路线走,一边走一边和车上两人议论回去应该如何走。凤子樟让谢琰靠在自己腿上,查看谢琰背后的伤情:箭簇入体很深,即使用上了止血药粉,效用也不好,都怪刚才谢琰愤而运功,导致伤口撕裂。现在回去建安郡,必然是来不及的。
      “你往南走,去南康国。”
      “啊?可是去南康国——”
      “你别管!只管去就是了!快!”
      凤子樟从未如此担心和失态过,谢琰想,自己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她努力扭头看着凤子樟,“你不是李章……你是南康王,凤子樟。”
      她笑了,然后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74}槊一般当有4米左右(古代标准需要超过一丈八尺,汉尺约合23厘米,一丈八尺约合4.14米),此处非行军阵前,故不可能拿那么长的槊,所以要称之为短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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