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鹰错》长日行

1、第一章

　　“思渺，这上元节你可是非去不可？”皇后看着正在换上布衣的太子。
　　“母后，我一年就这一次能出宫城，阿成跟着我一起，不会出事儿的，您放心。”太子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信誓旦旦地看着皱眉的皇后。
　　皇后实在搞不懂自己的儿子是怎么长成了这样，不问时事，不关心政治，倒是像布衣人家里的小秀才，只对笔墨纸砚和凡尘烟火感兴趣。怎么劝都不听，油盐不进，只会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张着大大的眼睛，看得皇后心软才罢休。
　　此时穿上淡青色布衣的男孩却是没有一点违和感，素衣衬得他的五官更精致了。皇后眉毛挤成一团，心里更愁了。
　　“母后，儿臣先告退了。我会给您带上好的胭脂回来的，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吗？”贺思渺瞥见宫门外的阿成，迫不及待要出门去。
　　“这宫里要什么没有？要什么不是最好的？我何必要那凡人家里粗制劣造的东西？你什么也不用给我带，只消早些回来！别在外面跟杂七杂八的人说话。”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有些凡人做的胭脂可比宫里的物美价廉多了。贺思渺想着，跨出了宫门。

　　“布衣真是舒服啊，比宫里的云锦绸缎方便多了。”贺思渺道。
　　“思渺，刚才皇上派人转告我他两个月后要带你去跟瓦歌族蛮人外交。”阿成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在贺思渺身边走着。
　　“今天要用的孔明灯准备好了吗？”
　　“当然。”阿成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真想念烤臭豆腐啊！”
　　“……”阿成差点被带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我最近看了一套书，挺好看的，你要不要也看看？”
　　“好啊，什么书？”
　　“《政要精纲》”
　　“……”贺思渺不禁笑起来，“阿成啊，父皇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又跟我提这事儿？”
　　“就算皇上没说什么，我觉得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了，皇上就你们三个子嗣，你弟弟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再就是公主了，你不准备好接这位置，谁来接？”
　　“你看古来帝王将相有几位长寿的？政事伤身，人间烟火养人。我还想去见见那几个传说中的江湖高手，还得赏遍天下美色，还要游遍名山大川，我还想多活几年。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帮我呢嘛，那《政要精纲》好看你就多读几遍，好以后帮我。”
　　得，没见过这么不想当皇帝的太子。阿成也知道再劝还是这个结果，索性不再劝。
　　出了宫，耳边变得嘈杂起来，天色渐暗，街巷里的男女老少也多了起来，石板街道被人潮月色和花花绿绿的灯火挤满，各种街道小吃的气味与烟火味交会在一起，钻进人们的鼻腔，圆圆白白的月亮涂在沾着几片云的深蓝里。
　　贺思渺深深吸了一口人间烟火味儿，马上融入了这里大呼小叫，讨价还价的人们。
　　“我要一份煎豆腐！”贺思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站在边沿近乎生锈的铁板摊前。
　　阿成生怕一转身贺思渺就不见了，费力地跟着他挤来挤去，不一会儿就弄得满头大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挤的。
　　好在贺思渺还是有点残存的良心的，自己左手糖人右手梅花糕吃得正开心，准备去笔墨铺子买点手工毛笔，突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个人出来，转过头见阿成正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地从人群里穿梭而过，贺思渺笑出了声，好在一片沸反盈天之中也没有人关心谁在大笑。
　　阿成好不容易挤到贺思渺身边，见贺思渺片叶不沾身地吃着一堆好吃的，还在从容地笑他，气道：“你不怕挤吗？一身汗难受死了。”
　　“来逛上元夜市灯节哪能硬挤啊，顺着人流走就一点都不挤了，还能把该看的都看了该吃的都吃了。”贺思渺抬抬下巴点了点阿成的两手空空。
　　“走，买笔去，买完笔还有烟花表演，我们还可以去放孔明灯。”贺思渺把梅花糕递给阿成，自己舔着糖人。

　　“哟，张老板，稀客呀，有大半年没来了吧？”一见贺思渺进了店，坐在藤椅里的老板站了起来，呵呵笑着。
　　“这不是你们家毛笔质量太好了嘛，用了三年的笔毛都没掉没变硬，我估计比皇宫里的都好用呢！”贺思渺也笑着和老板握手，“今天来买两只笔给我邻居，他们家孩子刚开始读书。”
　　“嘿嘿，好，好，你们慢慢挑。”老板被夸得开心，嘴角咧到了耳根，眼睛眯成两条细细的线。
　　贺思渺拿了一根深红木杆的毛笔试着毛的柔软度和吸水性，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大声喝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马嘶和一个说着蹩脚汉语的少年音：“你们，中原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些蠢货！乱用火源会受灾的！”
　　一个身着中原布衣的黑皮壮汉踏进门来，头发什么的都是按照中原人的样式弄的，但是留了一圈络腮胡子，显得十分违和。老板赶忙走过来：“你要干什么？不要动我的东西和我的客人！”
　　“￥#@%$......”这大汉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语言，嘴里喷出的热气和唾沫星子落在老板头上和脸上，老板登时气得呆在了原地。
　　大汉见老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伸手就要抓贺思渺和阿成。阿成快步挡在贺思渺身前，像模像样地摆出想和大汉过两招的招式。
　　“成哥，你这样只会激怒他。”贺思渺凑在阿成耳边轻声说。他对这个从小和自己一样只会读书不会武功的伙伴，还是很有数的。
　　可惜，阿成想收回拳头已经迟了——大汉虬结的肌肉轮廓在布衫下显现出来，他一掌推开阿成架在胸前的拳头，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双脚腾空让阿成不自主的想挣扎，可越挣扎领子的紧箍感就更强烈，阿成的脸涨得通红。贺思渺不知何时也被大汉拎在了手里，平时再淡定从容，毕竟也只是个大部分时间缩在宫门里的少年。贺思渺此时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脸上很快吓出了薄薄一层汗，眼睫被汗水和吓出的几滴泪水浸成一缕一缕的。
　　阿成一侧头，发现太子也被拎着，好像还在哭，心里的愧疚和恐惧越发涌上来。情急之下，他攥紧拳头又想冲着大汉的鼻子打去，却被另一大汉结结实实地一掌截住在半空。
　　他们被拎出了店，老板缓过神来，在后头大喊了几声，壮汉理都没理。不过很快壮汉就把他们放在了地上。贺思渺注意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少年，此人中原装扮，但眉目之间还能看出是个蛮人。贺思渺周围站着一圈像他和阿成一样，被不同的壮汉从附近的店里拎出来的客人。他们大都哆嗦着，或小声啜泣着或大哭大闹着。周围四处逃窜的人们和恐惧的哭喊充斥着上一刻还热闹非凡的街道。
　　蛮人少年似乎对大家的不欢迎很不满，小小的眉毛皱着，在这一圈被拎出来的人脸上巡视着。
　　“暴露了？”阿成小声地在贺思渺耳边道。
　　“他抓了这么多人，看上去不像，不过……”贺思渺还没说完，蛮人少年发现了在他眼皮底下偷偷说话的两人，走上前来，小小的拳头紧紧攥住贺思渺的衣领，可是他没有贺思渺高，只有略略抬头才能看见贺思渺从恐惧中好不容易缓过一点的表情。
　　“哎？你干嘛？”阿成一只手要上来拦，被贺思渺挡下：“你打得过这里十几个大汉？别干蠢事。”
　　阿成不甘地放下手，死死地盯着蛮人少年。蛮人少年不甘示弱，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阿成。
　　“你，说！为什么，灯，会烧！”蛮人少年用断断续续的汉语问出了一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听得贺思渺一头雾水。
　　“什么...灯？”
　　蛮人少年又把贺思渺往自己面前拉了拉，指指河边，带着稚嫩的声音强装凶猛地问：“灯，为什么，烧起来！”
　　贺思渺费劲地理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猜测：“孔明灯？”
　　蛮人少年攥着贺思渺的手松了松，点点头，拽着贺思渺往河边走。阿成赶忙在后面跟上，一群壮汉跟在他们后面。
　　“哎哎哎，不用拽，不用拽，我自己走。”贺思渺隐约猜到了这个蛮人少年遍地撒野的目的，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正像小鸡一样被提溜着往前走，很没面子。
　　蛮人少年把拽着领子的手松了，却又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他往前走。
　　河边刚刚在放孔明灯的人几乎全被吓跑了，只剩下冷清的月光照在银色的草地上，河里的几盏莲花灯和河面的波光流动如织。
　　蛮人少年去河边捡起几个被扔在地上的孔明灯，用打火石直接点着了下面的的灯芯，但孔明灯因为没有被撑开，而且倾斜着，很快就烧着了。蛮人少年将烫手的灯往河里一扔，有些失落又生气地递给贺思渺一个，“你来！”
　　贺思渺打量着小蛮人小麦色的五官，眼角有点失落的下垂，想到这个少年仅仅为了一个点不好的孔明灯就来京城大闹一通，戾气中竟带着点可爱，贺思渺眼角爬上笑意。
　　少年以为自己被嘲笑了，羞愧难当，小麦色的皮肤上升起一点红色，急忙把手里还没点的孔明灯塞到贺思渺手里。
　　蛮人少年在灯光火影中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中原少年，五官有点西北蛮夷的样子，鼻尖翘翘的，橘黄的灯光下，长长的眼睫在眼底落下弧形的阴影，比蛮人长得精致多了。
　　贺思渺将孔明灯撑开，让蛮人少年提着灯的半边，自己一只手提着半边灯，一只手用火石点着了灯芯，抬头发现蛮人少年紧紧地盯着他，盯得贺思渺颇为不自在。
　　“好啦，放手吧，三，二，一……”贺思渺偏开头说。
　　两人一起放了手，温暖的火苗在灯里上下窜动着，缓缓飘上了深蓝的夜空，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