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万里》烦儿

47、沉重

　　苏观一脸沉重地往茶坊走，沿街所过皆关门闭户，有病的已被统一安置到衙门附近，没病的城门被封自然更不敢出门，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再往前走几十步，便是原本城中最繁华的街口，当时苏公子正是看中了这个位置往来人口众多才挥手买下了地契，准备将茶坊做成百年老店。
　　距离百年还有九十八年，苏记茶坊却已率先成为了苏记医馆。
　　......
　　从大堂一路往里走，苏观的回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所有人都太忙了。如今的苏记茶坊已经大变摸样，最初安置在后院及大堂的病人大部分被转移到了衙门，如今剩下的都是患病较重之人，从渔阳村带回来的四个孩子以及当初他们从火把下救下的阿来，都在茶坊后院由专人照料。
　　担心其他人被感染，茶坊内只留下少数必要人员，每个从苏观身旁经过的人都脚步匆匆，没有时间再去讲究繁文缛节。苏观一路走至后院中堂，一个白髯老者正与一青年争得面红耳赤。
　　“温小子，老夫告诉你，这症状用针灸是万万不可的。”
　　“张大夫，您老还是多回家看看医术吧！”
　　这一老一少正是城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大夫——温青云与张正醇，张大夫是一家老小都在城中想走走不了，温青云则是仰慕陆素尧的医术，两人在看到衙门口张贴的招募大夫的贴纸便前后赶来，但由于医学理念不合，吵架是家常便饭。
　　苏观已经习惯了他们这副模样，两人也习惯了这个茶坊少东家的性子，相互无视，争论地继续争，苏观脚步一拐，进入中堂左侧的房间。
　　这是一间光线明显要昏暗得多的屋子，屋内有淡淡的药香，中间一张床榻，一人仍在昏迷；另一人静静坐在床边的木凳上。
　　“素...陆大夫”，他本想问，你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和瘟疫有关的事情，“今天薛大人让我帮忙筹备粮食，他说，城里的粮草撑不过半年了。”
　　陆素尧淡淡地嗯了一声，身体却没有丝毫移动。
　　苏观在心中后悔，什么不提提这个，粮食的事情陆姑娘知道了并无益处，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况且现在，她还有更烦心的事情。
　　苏观的目光移到床上那人身上，最终还是犹豫问道：“祈兄...怎么样了？”
　　床上昏迷之人正是祈忧，自从那日从渔阳村回来之后，他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起初高烧不退，随后几天，身上已经出现了瘟疫之人才患有的症状。
　　现在病人都集中在了一起，温青云与张大夫虽多有口角之辨，但照料病人还算负责，两人的到来为陆素尧减轻了不少负担，结束每日清晨的巡视后，陆素尧更多的时间是回到茶坊后院，将自己关起来研究凤凌此前带回的药物，正是兰久期逃走前遗落的药瓶。
　　这段时间，人人都能感受到陆大夫与凤凌周身围绕的低气压，陆大夫经常是关在屋内不见人影，而凤凌则早出晚归，除了调查城中感染源头，他还在找人，瘟疫既然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他们就一定会留下人随时探查情报。
　　衙门原本松散的衙役颇不服气这个从天而降的头领，但在凤凌露了几手之后，起初闹腾得最厉害的几个竟然是后来最听话的一批,办起事来比谁都跑得快。凤凌在带着他们探查了城中几个最初发现瘟疫的地方之后，发现这几地都是平时城民取水之地，而那些高门大户最初并未出现病症的原因正在与此，有钱的大户人家自然是使用自家院里的水井，只有贫困的乡民才来公用的水井提水。
　　在陆素尧确定水井中的确被下药后，这些水井便被封了起来。同时，再将感染的病人隔离起来，便大致控制了洛水城的瘟疫肆延。
　　但城外的军队却不听这些，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守住城门，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来。
　　苏观进屋之前，陆素尧刚好结束了新一轮的治疗，但就如同前几次一样，药物只是延缓了症状发作，但并未阻止病情的扩散。事实上，如今洛水城所有病患的控制原理都只是在延缓病状发作的基础上，假如在瘟疫最终发作前未能研制出解药，那么，就算是不围城，那么全城人也必死无疑。
　　苏观往前走了走，即使陆素尧不回答他也能看得出来，他这位小舅子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听小厮说，陆大夫已经接连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半夜从房前路过，陆大夫房中的灯光一直亮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翻书的声音。
　　“陆大夫”，苏观止步，他离陆素尧还有半步远，从背后看去，陆大夫最近确实消瘦了些，他试探着说道：“听小厮说你已经接连几日未曾休息了，虽然照料祈兄要紧，但你也需要休息”，说完想了想又加了句，“祈兄醒来后也定不愿见你为了他如此消减。”
　　陆素尧的背景动了动，似乎是想站起来，但身体却猛然朝旁边一晃——
　　“小心！”苏观猛然出口，身体已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住陆素尧的肩膀，这才没有让她硬生生跌下。
　　陆素尧似乎还有些恍惚，她伸手扶住额头，苏观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把手掌缓缓贴在陆素尧额头上，手掌重心传来的温热让他心中瞬间凉了一半，糟了，陆素尧拿自己试药了！
　　回过神来的陆素尧感受到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又看见苏观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中饱含的震惊和痛苦，仿佛猜到了什么，她轻声道：“别瞎猜了，我还没蠢到拿自己试药。”
　　她话音刚落，苏观立马感到一阵尴尬从天而降，他想抬手摸摸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还在别人额头上，指尖传来的温润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拿走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
　　......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苏观尴尬地咳了咳，趁机将手放了下来，缩到背后，急忙岔开话题：“林兄呢？”
　　陆素尧移开支住额头的手，语气听不出任何波动：“他正在带人排查近来城中出现的可疑人员。”
　　苏观对这位“林兄”的手腕也略为惊讶，起初他以为这人只是江湖高手，如今已能让衙役们对他心悦诚服，实在卧虎藏龙。
　　陆素尧自然是清楚这位林引之的底细，对他所做之事也不会太惊讶，只是，她看了看眼前那张仍旧双目紧闭的脸，在这十几天中，祈忧只是断断续续地醒了几次，即使醒来也是烧得迷迷糊糊，尽管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弟骨子里不是个冲动的人，但和当朝将军扯上关系，怎么看也不是多理智的行为。
　　庭院中一阵稳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考，房门被人利落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携卷着冷风走近，正是连日奔波在外的凤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