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万里》烦儿

30、天书

　　已是初秋，夜晚露重，这几日曹老板都早早歇业，何况今日医馆并无多少人来，傍晚时分，他就关上大门，替院里的草药松了松土，又浇了一道水，晚膳后便准备安歇。
　　夜里子时，曹老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虽一百个不情愿，他还是从暖和的被窝中挣扎出来，披上一件长衣，提上一盏油灯，从门缝中眯着眼睛朝外喊道：“门外何事？”
　　“大夫”，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冷冷的嗓音似乎和方才急促的敲门声格格不入，曹老板猛然清醒了一半，心道难道这是半夜见鬼了，然而还未等他细想，门外那道声音已经继续道：“不知店中可有清心这味药材？”
　　曹老板心中一震，睡意已被完全驱散，他打了个激励，试探问道；“在下曹道，不知阁下是打哪里来？”
　　门外低声答道：“关中天书阁”
　　天书是南齐末兴起的组织，无人知他们发源何人，发源何处，他们以济民除乱为己任，解救流民，攘除贼匪，短短十几年间在老百姓中得到了极大的拥护。
　　待景朝安定下来，天书组织表面上销声匿迹，若一个民间组织在老百姓中拥有的民望超过朝廷，那必然会引起君王猜忌，天书就此沉寂。
　　但暗地里仍在活动，天书各部分散民间，在各地都拥有联络点，严格来说天书总部并无固定之地，但核心人员都是关中一脉，曹老板则是这南塘城的联络人员。
　　清心这位药材，正是天书设置的接头暗语。
　　曹老板急忙拉开门栓，只见门外是两个年轻公子，其中一个正低垂着头被另一个人扶着，曹老板心中一惊，作为一个大夫，他本就对治病救人之事敏感，当下就将另一人接过，快速放到一旁的软塌上，探了探鼻息，又把脉，脸色瞬间一变，朝另一人低声问道：“这位小友，此前可是中了毒？”
　　来人正是祈忧凤凌二人。
　　别上门栓，祈忧方才回答：“索兰喉。”
　　曹老板把脉的手一松，一丝悲愤浮上脸庞，“谁人下手如此狠毒!”
　　凤凌想了想那个熟悉的名字，默认曹老板这只是在表达愤怒，并非询问，于是说起正事，“阁下可知陆大夫现今何处？”
　　曹老板皱眉道：“陆大夫听闻最近正在洛水城救治一伙灾民，此去要两天路程，这位公子可是耽误不起呀。”
　　“无妨，阁下可否替我们准备一辆马车，我们需要尽快赶去洛水城。”祈忧心中焦急，毒性能被缓解两日发作，假如他们能快马加鞭赶到洛水城，那么凤凌就还有得救。
　　曹老板听闻要连夜出城，神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山友有所不知，最近不知为何，城外来了一群军队，听闻是哪个王爷到这里来平山贼，这路上盘查得可严了。”
　　祈忧脸色一沉。
　　曹老板继续道：“这夜间出城反而引人怀疑，最不叫人注意的时刻是明日清晨，随着大批城民一道出城，反是最安全的方式。”
　　祈忧面色犹豫，看向软塌上的人，曹老板立刻会意，医者父母心，曹老板自然知道他是在担心另一人，于是开口道：“方才把脉时，他除了中毒，更加之高烧受凉，此夜里正好调养受凉，至于毒性，此事急不得，我暂且替他扎几针可以缓解一时片刻。”
　　纵然不愿，祈忧也只得接受。
　　曹老板当即拿出一套银针，在油灯下施起针来，等到两人扒开凤凌的里衣，才看清那人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长短不一，有的伤疤早已痊愈，但仍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印记，但也有最近方才结痂的伤痕。
　　“这......”曹老板下针的手都在颤抖，“这位山友，究竟是......”
　　祈忧沉默，没有丝毫要回答的意思，曹老板被伤疤吓到的心神立刻回笼，这两人既是关中一脉，那必然是天书的高层人物，不容祈忧说破，曹老板也自知是自己问多了，当即把眼前的伤疤从脑中摒除，注意力集中在银针上。
　　祈忧的目光牢牢集中在凤凌胸前的位置，左胸口那道伤口，即使是在痊愈多年后仍然狰狞得可怕，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把剑从这人心口穿出。
　　尽管知道凤凌的真实身份，战场上刀剑无眼，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祈忧还是出神了片刻，此刻那张平时总是含着几分笑意的双眼正紧闭着，嘴角还沾染着几丝已经干涸的污血，祈忧拿衣袖抹去血迹，动作有他也未曾料到的轻柔。
　　“好了”，曹老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施针完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街道上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是子时。
　　“毒性能缓解一时片刻，但这高烧还需要照料”，曹老板看向祈忧，对方十分会意道：“我来吧”。
　　曹老板上了年纪，又半夜被叫醒，又费力气施了针，当下困得不行，正巴不得如此。两人将凤凌扶至后院的偏房中，曹老板又交代了高烧需要注意的地方以及如何照料，就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
　　直到房间门被碰一声关上，祈忧的目光都没有从床上离开，施针之后，凤凌的脸色果然不再似先前那般苍白，呼吸也平息了些。
　　中了索兰喉之毒的人，直到最终的毒发之日，体内经脉郁结，身体感官会逐渐麻痹，整个人会丧失行动能力，凤凌体内的毒血被钱老大吸出了一些出来，又吃过祈忧随身带着的药丸，毒性已经稀释了几分，但仍然要尽快医治。
　　将额上的毛巾又换了一次水，房间里的油灯发出幽微的光，祈忧坐在床前，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