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万里》烦儿

27、归去

　　来人正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钱老大。
　　祈忧面色一滞，他没想到钱老大会去而复返，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你.....你怎么”，话为未完，正扶在某人腰上的手忽然被抓住，凤凌眯了眯眼睛，并不看祈忧，而是转向钱老大，似乎对他的去而后返丝毫不惊讶，“下山的路在哪里？”
　　祈忧想脱离那只手的禁锢，却被死死抓住动弹不得，他瞪向凤凌，对方不为所动。
　　钱老大忽略两人间的风起云涌， 又仔细听了听不远处的打斗声渐熄，想是一方已经分了胜负，两败俱伤最好，放低声音道：“我那山贼兄弟说了此间有路下山，我方才不死心又去找了找，果然在山崖一侧找到了条隐蔽的小路。”
　　凤凌喜忧未露，接着问道：“此去多远？”
　　钱老大道：“不到一刻钟，将军尽管随我走。”
　　凤凌正有此意，此番无论是刺客，还是豫王，都是不见面为好，他正欲走，奈何身旁人纹丝不动，他斜睨一眼，表示疑问。
　　祈忧终于挣开了他的手，目光冷峻，径直看向钱老大，“你方才为何不走？”
　　钱老大一扫方才笑意，双眼微微发红，“将军当年带人攻城，报了我全家血仇，在下无以为报，只有这条命”，说着，正欲下跪，一双手扶住了他，凤凌冷静道：“万万不可，保卫城民乃是本职，只恨来得太迟了。”
　　“将军......”钱老大说着又准备抹眼泪，凤凌摆摆手，“感恩涕流就算了，早些带路，保命要紧。”
　　钱老大：.....
　　这么一低一扶，凤凌脑中一股眩晕传来，一只手堪堪扶住了他忍不住往下滑的身子，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是晕了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毫不掩饰，凤凌相信说这话的人绝对是这样想的。
　　他就着腰间的手撑起来，额上冒出冷汗，往钱老大面不改色道：“带路。”
　　三人一路潜行，路上偶然遇到散兵，也被凤凌一个石子引向了其他方向，有着雨声的干扰，士兵们也因为天冷搜索略有懈怠，钱老大在前方探路，祈忧带着凤凌半停半走，两人都被淋了个落汤鸡，凤凌脑中一阵一阵的昏聩袭来，身体也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祈忧扶着他愈发吃力。
　　“放下我吧。”
　　随后，祈忧耳畔传来一阵低叹，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另一人身上的滚烫，方才所中之毒虽已被暂时压制，此时本应该静养，又淋雨受凉，寒意入体，怕是要一起发作。
　　凤凌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一清二楚，从身上开始一着一着没劲儿开始，他连提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祈忧猜对了一半，这连接着的刺杀、中毒、逃命已经牵动了他体内未愈合的伤口，此番新伤旧伤一起发作，难道是他命中该绝？
　　那又如何连累其他两人。
　　他做好了被扔下的准备，但想象中的坠地却并未到来。
　　“你......”凤凌半睁开眼，他的身体现在几乎完全压在祈忧身上，眼前只有仿佛要触碰到鼻尖的皮肤，如墨的鬓角，再往上是微垂的眼眸，以及眼尖往下低落的，不知是雨滴还是汗水。
　　凤凌半昏半醒，脚下始终像是有最后一口气般下意识跟着迈动。
　　钱老大往后看了一眼，祈忧拖着一个人艰难地移动，忍不住道：“大人，不如我们在前方休息片刻。”
　　祈忧摇头，耳畔仍有刀枪铮鸣，那两拨人仍未走远，肩上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呼息，他有一瞬间的分神，现在明明是最好的时刻，他为什么没有扔下他呢？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头顶上，清晰又澄明。
　　“无妨，赶路要紧。”
　　祈忧踏出一步，将雨声留在身后。
　　半个时辰后，一队带着斗笠的黑衣人从树丛中无声走出，为首那人忽然抬手，示意身后之人停下，从黑面罩中露出的双眼在雨地中扫过，泥土已被雨水侵蚀，只留下几道模糊的行痕，似乎向前移动，黑衣人蹲下，手指在行痕上扫过，这似乎是两个人的脚步，一深一浅，行动缓慢。
　　黑衣人蓦然站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挥挥手，一队人马无声前进。

　　山腰，一条隐匿的小路，祈忧拖着半死不活的凤凌往上，山路泥泞，每一步都像有无数的力量在往后拉住他，眼前白茫茫一片，在前面引路的钱老大忽然停下脚步，向前指道：“大人，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上，选择直道，虽然有些艰难，但再一会儿就能到后山”。
　　祈忧点头，示意继续带路，但钱老大却没有移动半分，他忽然有些猜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现在他们非伤即弱，要是再被找到，便丝毫没有抵抗能力了，后果不堪设想。
　　仿佛猜到了他所想，钱老大忽然侧身，这条小路本就灌木丛生，七弯八拐，靠着原本土匪踩出的一条路径才能寻着痕迹。
　　祈忧带着凤凌经过他时，钱老大面色淡定，初时被抓时脸上的惊惶仿佛从未出现过，他深鞠一躬，道：“将军就拜托给大人了。”

　　祈忧颔首，忽然脚步一顿，低声道：“保重，若...来日无事，便来京城军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替凤凌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此时一别，凶多吉少。
　　看着眼前的两个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钱老大忽然感叹起幸好平日里同这座山头的土匪头子喝了不少酒，醉酒后拉着钱老大说了千百遍这条路，那位首领平生最见不得有人偷奸耍滑，所以走最直的那条路，尽管看上去最难走，但一定是正确的方向。
　　好了，钱老大深吸一口气，既然人也走了，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消除痕迹，做了几年山贼别的不会，这伪造山路上的痕迹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等他消除完两人的走过的痕迹，又退到了此前经过的倒数第二个路口，他先在未走过的那条路上小心留了些的脚印，又刻意抹去了一些，做完这一切后，钱老大回到路口，一屁股坐下，从路边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吊在嘴中，祈忧方才说的话他听到了，那可是...大景军营呀。
　　当年凤凌帅军平定完叛军后，并未做多停留，即被紧急召回，襄城很快再次沦为战乱之地，钱老大安葬了全家人，孑然一身，后来战事四起，就被迫拉着一伙兄弟占山为王，只求在乱世中有个保命之地。

　　这几年来，新朝建立，战火渐消，他们虽为土匪，但由于原本就是由一群山野村夫组成，功夫并不高强，在这乱世中也未得逞过几回，这次满以为要发一笔横财，不料被人黄雀在后，且黄雀之后还有捕手。
　　钱老大苦笑，前半生坎坷劫难，家破人亡，沦为土匪，做土匪不成又被官府抓，娘啊，你儿......始终没让你脸上有光，若这次能安然无恙，便.....去京城吧。
　　正在这时，下方忽然出现一阵压抑的脚步声，林间一闪而过黑衣，钱老大站起来，将嘴中的草杆狠狠吐出，终于来了这群龟孙儿，他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忽然朝最前方那条路奔去，不久之前，祈忧扶着凤凌从这里经过，然而比他更快的却是一支箭翎，黑色的箭羽在雨中穿行，从后方袭来破风而来，箭尖没入胸腔的感觉似乎让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钱老大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前推出，瞬间已跌落在了雨中，泥土混着雨水贴在脸颊上，似乎一切感觉都远去了，近在眼前的枯草开始模糊起来，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就像是敲在空心的铁皮上。
　　他模模糊糊感觉有人蹲在他身边。
　　“首领，是个山贼”，他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还有人正在检查两条路上的痕迹，钱老大半闭着眼睛，想要扯嘴角，一股黑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出来。
　　“娘...”雨声哗啦,掩盖了一切。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地上已无声息的山贼，又看了另一侧隐约被隐匿过的痕迹，低声命令道：“走这边”。
　　片刻后，原本聚集在钱老大身边的众人退回路口，飞奔上了另一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