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瞎呀》阮八

27、第27章

　　屋里的气氛变得古怪，就算是粗人如祁连也悄悄放下了筷子，坐在凳上一动不动，一双眼在隔着方桌的两人身上来回看着。

　　“不是的。”季云童喉头动了动，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你与陈大夫都很好，只是我有其他顾虑，不想横生枝节牵连到你。”

　　恢复记忆一事，一旦提起来定然会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说多错多。只是他也没想到，除开祁连存在这件事，自己身上的破绽也是如此之多。

　　归根结底，是他并没有刻意防着苏小二，才许她发现了那么多的不妥。只是落在苏小二心中就是另一番理解了。

　　“那你的眼睛呢？没道理你的失忆症好了，眼睛一点儿起色都没有吧，还要继续瞒着？”苏小二的气性还没消，追问道。

　　话既然说到了这一节，过多的解释也是无用，季云童点点头，顺着话一五一十地回答：“眼睛也略有好转，不再像往日那样一片漆黑，隐约能见一些光亮，勉强能分辨物形人形，别的仍旧看不真切。”

　　苏小二撅着嘴老大不高兴地盯着季云童看了许久，嘟囔着：“这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干嘛非要在这样的境况才愿意告诉我。陈师拟定的治疗法子有效，那是大好事呀！瞒着做什么？真傻。”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熄去了火气，叮嘱着：“以后身体要是有了什么变化，可不能再瞒着我了！”

　　这番对话，倒是让季云童明白得更加透彻了些。苏小二是真心对他以往的身份、经历完全不感兴趣，心心念念的只是他的病症罢了。

　　这样的结论让季云童安心了些，看来他所担心的关系的陡然变化应当是不会存在的；但安心的同时又升起了一丝丝骚动的不甘心，平白撩动着他的心弦。

　　偷眼看着两人的祁连，只见得季云童面上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归于平静，点头应了声，拾起碗筷继续吃饭，却像是有些食不知味。

　　他又转眼去看苏小二。却见那位人美心善又不好惹的女大夫仍旧没有动筷吃饭，只垂着眼看自己托着的右手。

　　祁连一向粗糙，这一回才发现了女大夫右手虎口上渗着血的裂口，不用想，肯定是先前被自己震伤的，连忙喊道：“对不起，女大夫！我不该弄伤你的手的！是不是很疼？”

　　苏小二眯起眼扯着嘴角，随口说道：“对呀，可疼了，疼得都不能用手吃饭了，可怎么办呀？”

　　虎口震裂伤确实是疼，看着血糊糊的也很可怖。不过苏小二心里清楚，祁连动手时手下是留了力的，这伤形只是看着可怕而已。她用左手卡了腕上的穴位止血，一会儿再抹些药、包扎一下，很快就能好。

　　不过并不妨碍苏小二逗一逗他。

　　祁连果然慌了起来，伸出手像是想捧着她的手看一看，又觉着不妥不敢碰，十分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女大夫你怎么用饭呀？我又该做些啥？”

　　他的一副模样果然逗乐了苏小二，笑得肩膀止不住地抖，想了想，揶揄道：“实在不行，你喂我吃？”

　　“这倒是个办法！”

　　祁连想得简单。反正，伺候人嘛，近卫的本分。之前主子训练过度爬不起床来，不也是祁家给喂的饭么？这人又是主子的大夫，自己给她喂饭，就当是代主报恩了！

　　心念一转，他把这事儿当作了一件需得郑重对待的大事，正襟危坐，摆好碗，提起筷，很是认真的架势，问：“大夫您想吃点儿啥？”

　　“不行！”

　　这时，桌面上的第三个人突然沉着脸出了声。他在听见祁连说苏小二的手受伤时就停了筷，几次欲言又止都被祁连粗犷的声音盖了过去，终于在祁连问话的空档叫了停。

　　两人一同看向他。

　　季云童顿了顿，许久才抖落出一句话来：“苏大夫毕竟是个女孩，喂饭这种事情，你来做，怕是有些不妥贴。”

　　“对哦。”自祁连被准许上桌吃饭以来，他虽然一直“女大夫”地喊着，内心里却是把她划分到了“主子明确的可信的兄弟”的范围之内，真没在意这点儿性别差异。直至被季云童挑明点出来，才发觉了问题。

　　苏小二饶有趣味地瞧了季云童两眼，把受伤的手往光亮里送了送，好让始作俑者看见：“那……可怎么办呀？”

　　季云童捏着筷子的手指收紧，显出几分拘谨，半天憋出几个字：“……我来喂你。”

　　他这样说着，真从凳子上起了身，扶着桌边在苏小二旁边坐下，点了点桌面示意祁连在碗里把饭菜给备好，说：“现在我俩还是夫妻，由我来喂你名正言顺。”

　　愣愣的祁连才反应过来，站起身给苏小二碗中添菜。

　　季云童终究是看不太真切，想了想选了调羹做喂饭器具，勺了半勺饭菜估摸着递到平齐苏小二嘴边的位置：“我不敢送太近，怕糊到你脸上，你担待些。”

　　“竟不知道郎君还有这般体贴的一面。”苏小二翘起了唇角，笑得一派天真，“那就，多谢郎君的美意啦！”

　　难得受人服侍，她见好就收，略微探过脑袋，将调羹和勺起的米饭含入口中，鼻尖无意擦过季云童持着调羹柄的指背，留下浅浅的微热。

　　一顿饭吃得有些缓慢。季云童忽然后悔自己接过了这个重任，喂饭时若有若无的碰触，实在显得有些亲昵。可祁连还在一旁看着，他身为主子不愿当着下属的面食言，硬撑着场面坚持了下来。

　　倒是苏小二，对这状态很是适应良好，一边吃着饭，一边指挥祁连给自己夹菜，还不忘嘱咐他把鱼肉里的长刺先去掉。两边腮帮子鼓动，吃得很是满足。

　　饭后，苏小二去翻找找止血生肌的药粉，祁连包揽了洗碗的任务，独留季云童坐在桌边握着自己的右手逐渐沉默。

　　小院子小房间摆设简陋，找不出第二张床给祁连休息。虽然祁连多次表示自己在房顶上蹲一晚也是可以的，但苏小二还是早早地把四条长凳交错拼好，又抱出来一场被褥。

　　她一边收拾，一边闲话聊天：“祁连，你是怎么找到我嫂嫂家的酒坊的？可是你家主子告诉你的？”

　　好歹也曾有过探听消息之经验的祁连挺直了身板，有点儿小骄傲：“这都是些小意思，我找到了大夫家里稍稍一偷听就知道了。”

　　……不愧是仗着轻功高来高去，还能熟练溜门撬锁的人，委实厉害了。

　　苏小二想起自己卡在墙头的模样，升起了羡慕。

　　“那你去醉仙楼的时候有没有听说他家老板女儿的事情？她是嫁给了谁？”

　　这件事祁连就没有关注了，挠着头思索许久，才说：“恍惚听小二谈起，说他家小姐是嫁给了大厨的徒弟？”

　　林芷瑶的母亲一心希望她嫁入贵门，她却因为机缘嫁给了自家培养的厨师？还真是命运的阴差阳错。想来她本就喜爱烹饪，这桩婚事说不定正遂了她的心。

　　苏小二舒了一口气，将被褥铺好了，看了看祁连，又看了看长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你身量长，睡凳子有些委屈了，要是不舒服，把门板拆下来铺地上睡可以吗？”

　　祁连感动得都快哭了，擦擦眼角说：“我以往受训时，惯常在树杈上睡觉，荒野草叶也躺过，能睡长凳已经是很好的了。多谢女大夫！”

　　苏小二的医者之魂又上了身，不赞同地摇摇头，认真道：“虽然你身体底子好，但不代表能够无底线地淘耗，该休息时还得好好休息，没有好身体，又怎么保护你家主子呢？”她念及此事，拧着眉问季云童，“你们家都不给换班的吗？把人熬坏了怎么办？”

　　这倒是苏小二误会了，祁连赶紧帮主子解释：“女大夫，这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嘛，以前在家都是跟兄弟们交替轮班的！咱主子待我们极好，时常过问我们的情况，还赐御药给我们补养身体。女大夫可不要误会了。”更何况，身为近卫随时得有舍身救主的觉悟，相较起来，睡觉的地方好不好，不过是件小事情。

　　御药？苏小二挑挑眉，发现祁连似乎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不自知。有这样的属下也真够季云童操心的。苏小二看向季云童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同情。

　　莫名接收到苏小二情绪的季云童：？

　　深夜里，季云童有些辗转难眠，睁眼看着帐顶，听着身边人绵长的呼吸，不知从何处升起心烦意乱。

　　长凳上的祁连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睡着，听见主子烦乱的呼吸声，压着粗壮的嗓子小声搭话：“主子，属下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季云童闭了闭眼，道：“说。”

　　“我听女大夫唤你郎君，你俩是真真成婚了么？家里人可都还不知道呢！”

　　这么明显的事情……季云童耐着性子回答：“只是权宜之计，不是真的。”

　　“哦哦，我想也是，”祁连抓着被角说，“如果她真是咱们女主子就好了，人美心善还可爱，肯定能得王爷王妃喜欢的。”

　　“……是假的就是假的，别想了。”

　　季云童阖着眼，心中默念——往来均是萍水之缘，既有约定，不可心动，不可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