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夏季青池

19、吃人贝壳。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来了同意交易的消息。但是有两条附加条件：必须完全无保留地交出所知一切关于鱼骨灯的古咒语，签署永远对此次交易保密的协议条款。一旦违背其中的任何一项，浮海之心交易中心将不惜一切代价销毁知情人的皮囊与精魂。

　　换言之就是永远消失，彻底灭亡。
　　我在想，如果婆婆没有遵守协议，浮海之心会用怎样的手段来执行呢？他们对自己的力量已经自信到了如此地步？

　　婆婆答应了，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两项附加条件。
　　经理从册子里拿出夹在其中、已经拟好的协议书向婆婆展示。

　　“出于对客人的尊重，我们会先找出您指定的商品，确定商品之后必须马上签署此协议，一经签署立即生效。结账则仍然在结账台进行。这样合理吧？”

　　婆婆：“同意。”
　　双方不再多说废话，经理翻开新的一本册子，迅速地翻到指定位置。然后拿出指示器，对着四方体里密密麻麻的贝壳照射。

　　经过照射的贝壳如同冬眠后被唤醒，在一串串闪烁的编码中渐渐苏醒，渐渐打开两扇紧紧的封闭之门。
　　大约有一百多只贝壳在同时闪动，这也意味着有一百多个三目人在那个夏天被剥去了皮囊。

　　婆婆看着跳动的编码，似乎想起了些可怕而愤怒的事，但她保持绝对的克制。这是最接近找到阿竹的时刻。

　　惨白的贝壳随着贝体上编码的跳动渐渐打开，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贝壳一点也不可怜。不仅不可怜，而是极可恨！它们是将精魂吸入禁锢的工具，像一张张吞物不见血的大嘴，吞吐着人类宝贵的精魂。

　　即所谓的吃人贝壳。

　　贝壳在经理的指挥下像驯服的宠物，极不情愿地张开嘴巴吐出嘴里的食物。一个个墨色如雾的精魂钻了出来，从形式上看，它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声音，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一条条黑色的魂。
　　婆婆看向经理人，鱼骨灯可不是那么好收的。

　　经理于是在指示器上输入一串密码，然后再次照射。
　　照射的结果就是各个打开的贝壳编码变成了精魂档案。
　　每一份档案都包含着精魂的获取时间、获取点以及所属皮囊图像。

　　一百多个三目人的图像赫然映衬在逼人的贝壳墙上，更加像是一座座墓碑。我感到脊背发凉，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无辜受难的人们，还因为在照片之下，地点一栏上写着一行相同的字：解冰室。
　　婆婆急切而认真地在一百多个无辜的精魂中寻找，她湿润的眼睛中映着一个又一个三目人的脸。

　　这些人里除了阿竹之外还有没有她认识的人？不得而知，她只能带走阿竹一个。
　　所幸的是，阿竹的精魂没有被买走，婆婆找到了。

　　照片上的阿竹是个俊秀的青年，不同于三目检票员常见的“厌世脸”，他的脸上、眼睛里都透露着机灵劲。

　　“他。”婆婆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
　　“他会回来的。”我试图安慰她，提醒她阿竹并不是死了。

　　经理再三确认后，关闭了其他贝壳，让他们回归到休眠的状态，独将阿竹的贝壳拿了下来。
　　阿竹又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贝壳，被经理拿在手上，只有当婆婆在结账台结账之后，它才真正属于婆婆。

　　经理将保密协议平展在婆婆面前。
　　“签名的地方得用魂液为印”。他补充着说。

　　魂液，是比血液更具有个人性的东西，换言之，一个人身上的血液可以随着皮囊的更换而改变，但魂液确实永远独一无二仅属于灵魂的。

　　显然，经理刚才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一旦婆婆违背保密协议，交易中心就可以通过这独一无二的魂液印子找到她。陋相监狱里的罪犯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记录犯罪档案。

　　婆婆签了名，并用魂液针采集了一滴魂液滴在签名上。
　　经理人看着魂液渗透进新鲜的签名里，脸上露出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你也要签名用印哦”。

　　同样作为“知情人”，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过了今晚，你将这一切忘记就好。”婆婆安慰似的说。

　　好在我不需要用魂液，只是用一支特殊的笔规规矩矩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保密协议，最后到结账台结账，婆婆就能如愿带走阿竹的精魂。
　　结账台比想象中远，走过了几个转弯，才看见六角结账台。

　　结账台的设计精巧得有点刻意，一个六角的镜面空间延伸着六条不同方向的通道。壁灯的光是冷白色，映照在镜面上白得刺眼，镜面里都是隐身结账的客人，他们有的是黑皴皴的精魂，有的是精灵，有的是人形。

　　这里出乎意料地没有橡皮路，也许每个来结账的客人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一位。但实际上并不是，我所见的，就有八九个等着结账的，他们分候在六角空间的不同方向，负责引领的经理将他们一个个分排得秩序井然。

　　我觉得这儿冷冷的，看着光亮亮银白的镜面，有一种与刚才在直梯下相似的感觉。镜面后边有眼睛，时刻盯着结账台。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轮到我们结账，我看见经理在示意其他经理引客结账。
　　新的客人不断到达六角台，加剧了我的不安，这种不安又使我本能地东张西望。

　　突然，在紧接着到来的新一批客人中，十点钟方向的通道口那里，出现了两个身影！
　　我的脸色显然被他们吓得比镜面还要惨白！

　　“很快就结束了。”婆婆握着我的手，用眼神示意我注意自己的表情。
　　然而我实在无法克制自己的脸色，和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双手。

　　经理瞥了我一眼，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腕表，似乎在等待。
　　婆婆稍微使劲地捏了捏我的手指，想让它们冷静下来，但几乎无用。

　　蝙蝠精灵候在道口，他的经理捧着满满的“商品”。在他身后，是侦探长夜，他的经理手上也拿着货物。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看向我这边。
　　我本能地回避闪躲，之后才想起来我们都是隐身状态，他们看不见。

　　希望他们能够先结账，然后从不同的通道离开。
　　但经理看了一眼腕表，似乎从中发射了什么指令，其他等候的经理就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等待。

　　“请。”他示意婆婆前往结账。
　　我们踏上六角结账台。突然！结账台六角通道口的隔门缓缓落下，六扇隔门由与墙面一致的镜面制成。

　　婆婆、我、经理、结账员，我们四个就这样被完全封闭在这个反照刺眼的六角镜面空间里。
　　更匪夷所思的是，隐身衣在这个镜面空间里完全无用，我们的形象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镜子里面。

　　“这单交易十分重要，必须完全封闭结账。”经理解释。
　　婆婆看着镜面里出现的形象，目光中多了一丝警惕。

　　但她仍然提着鱼骨灯按照指示走到结账台前。
　　鱼骨灯的灯芯蹿出了蓝色的火苗，但婆婆没有念动任何咒语。

　　经理将阿竹的贝壳放在结账台的一端，婆婆将鱼骨灯放在结账台的另一端。在这方结账台上有一架隐形的天平，天平不仅会根据交易中心设置的参数来衡量交易是否等价，据说还能验真。如商品价值大于买资价值，将显示交易无效；如买资价值大于商品价值，则显示交易通过，并且利润的部分有三成划入经理账下。

　　这和商场上的销售分成大同小异。
　　天平的结果自然是“交易通过”。

　　经理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这也意味着鱼骨灯的真伪得到了交易中心的“官方认证”。
　　结账员的兽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准备收入买资。
　　“等等。”婆婆突然拿起鱼骨灯。

　　“一旦过称就不能反悔！”经理由衷紧张地说，并且迅速地拿起阿竹的贝壳。
　　婆婆没有慌忙。

　　“有一个来自客人的合理诉求，希望在清账之前得到满足。”她说，“我想现在释放贝壳里的精魂”。

　　经理：“按照交易规则，所有商品要在出了中心、最快也要到青桐街铺时才能打开。”
　　婆婆：“这不合理不是吗？既然交易已成，客人就完全拥有商品的处置权，为什么还要等到出了交易中心？如果这是合理的，那么我在交易之后再提供咒语是否也合理？”

　　经理明白了，婆婆在和他做另一桩交易。
　　“交易中心的通道不允许一个精魂光着出去，凡从中心结账通道离开的精魂至少要穿上皮囊。”他有些得意找到了一个理由。

　　婆婆：“这不需要担忧。”
　　说着，她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的水母。
　　那是一件人类的皮囊。

　　我想起在问询室里隼让属下去查婆婆在中心交易记录的事。她真的在这买过皮囊。
　　那么她现在身上的这件，会不会也是皮囊？她真的是婆婆吗？

　　来不及多想，经理人在看了又一次腕表后已经答应了婆婆的要求。
　　阿竹的精魂在结账台当场释放，“婆婆”蓝色的水母也打开了，“衣柜”将里面的皮囊放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精魂如何穿上皮囊。

　　现场如同太阳在眼前发光，猛烈的光和热在精魂和皮囊结合的刹那喷薄而出，有一瞬间，我感到出现了幻觉，自己的身体融化了。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感觉，一瞬间之后，光和热就完全消失，一个俊秀的青年人出现在眼前。

　　这个人，和贝壳档案图像里的长得一模一样！
　　阿竹。
　　从精魂到皮囊，都是阿竹的。

　　我惊骇地看向婆婆，她眼中满含泪水，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经理和结账员出乎意料地平静，经理的嘴角又显现出那嘲讽不屑的笑。

　　“紫……”这是阿竹得到自己的皮囊后，看着婆婆说出的第一句话，同样是满含热泪。
　　“好了……”经理准备顺理成章地进行接下来的环节，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情况突然发生剧变。

　　婆婆猛然握住阿竹和我的手，口中默念咒语，再将手里不知何时攥住的东西往身旁的镜面上一刷。
　　那就是我在大厅时看到的她的手里似乎攒住的东西。

　　另外一个蓝宝石门禁。
　　婆婆怎么会有这里的门禁卡？

　　不及多想，六角空间的通道已经完全打开，刚才被阻隔在通道口外等待的客人倏忽之间出现。更加让人想象不到的是，随着通道的打开，所有的镜面都启动了反隐身功能。

　　也就是说，六角结账台里的、等候在结账台通道的、以及从结账台离开的所有通道，这些设置了镜面墙体的地方，所有其中的顾客、工作人员，全部失去了隐身的功能，他们的形象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镜面上。

　　侦探长夜就在蝙蝠精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他们也同样看见了我。
　　但是他们的关注点显然都不在我身上。

　　蝙蝠精灵一眼看见婆婆手里的鱼骨灯，侦探则盯着蝙蝠精灵，其他突然被暴露出来的皮囊客一脸震惊和茫然，黑幽幽的精魂和各色精怪突然聚集在一处。

　　然而尴尬只属于毫无防备的皮囊客，对于要有准备或者说是别有用心的来说，只是守株待兔和意外惊喜。

　　隼带着追击者第一时间出现在通道口，他脸上阴鸷的笑和经理的看戏姿态已经表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围捕。

　　“抓住他们！”隼向追击者下达指令，同时拔出罗网枪对准我们。这是一种专门用于对付具有法术者的枪具，它能够喷射出蜘蛛网状的围捕圈，被围捕圈射中的法术者由于被光麻醉的原理而不能使用法术，从而只能束手就擒。据说这种罗网枪也是边境蜘蛛生产出来。

　　婆婆似乎也早有预料，带着我们向六条通道中的一条逃去。

　　隼和追击者紧追而来，经理正在操作关闭结账台的反隐身功能想让一切恢复秩序，蝙蝠精灵忽然张开翅膀，伸张可见血丝的大翅如同一把猝不及防出现的利刃，迅速地在经理的手腕上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腕上用于重启的控制表被削落在地，并且被随之而来的一只施了法术的脚掌踩得稀烂。

　　经理发出一声尖利而凄惨的鸟鸣声。

　　这是为了抓捕紫和阿竹而从总经理那里特批来的泪镜控制器，它被捻得粉碎的后果就是从商品库到结账台、从结账台到出口的所有通道都启动了反隐身装置。

　　这是在紫第一次从浮海之心逃走后，浮海之心安装和设置的新防御，目的在于遇到紧急情况时先抓捕破坏者，后考虑保护顾客的隐私。

　　紫，就是婆婆。不，应该说婆婆是紫。她不是老态龙钟的妇人，更不是阿竹的奶奶，而是穿上一件老衣裳的年轻的少女紫，阿竹的恋人。

　　蝙蝠精踏着粉碎的操控器，收回滴血的大翅，连方才所有选购的商品都不回顾，径直朝我们追来。

　　侦探的目光只在它的身上，手中捏着什么，也一径追了上来。

　　结账台警报拉响，从前厅进入仓库、从仓库到结账台以及从结账台离开交易中心的所有通道全部落下金刚门。刺耳的警报声在封闭的金刚门内震响得使人头晕，被封锁在通道内、反应迟缓的顾客乱作一团，携带商品的经理只能使用应急保险袋将所有选购出来待结账的商品封存冷冻以免遭到趁乱哄抢。但这种封存冷冻只是紧急情况下的缓兵之计，封存冷冻的时间一旦过长就将对商品造成永久性的损害。

　　“封锁交易中心进出口。”

　　尽管交易大厅里熙熙攘攘正在排队的顾客还不知道坚硬的水晶墙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坐在交易中心之中心的总经理已经启动了一级应急响应。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让紫再次逃走的可能，这一次他坚决要拿回被偷走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