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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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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程,水一程,再远的路也到了尽头。
沈清越和姑娘们陆续下了船,马老三喊来相熟的车夫把她们带到小院。
颠簸的车里,所有人不可避免的要为自己做打算。焦虑是难免的,只是有些人焦虑的眼底,蛰伏着难以捉摸的野心,只待时机一到,便如猛虎出匣,一发难收。
马老三自然不可能让她们这副面貌见人,待所有人沐浴完,他又打量了一遍,当他看到沈清越时,眼角不由一抽。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五官不出众的姑娘拥有白净皮肤后,也会显得耐看有味。虽说真正的美人也不嫌黑。但沈清越这肤色实在是过分了,她何止是黑,她简直就像刚从墨缸里捞出来一样,黝黑的让人不忍直视。
在富庶的南方地区,农家姑娘也不会被养成这个样子。她巴掌大的小脸因消瘦稍稍凹陷,小身架看上去瘦弱无力。在一众姑娘的友情衬托下,“鸡立鹤群”的格外显眼。
本以为是个压箱宝,没想到是个赔钱货,娘的,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马老三越看她越来气,索性不去管她,安顿好姑娘歇息。
姑娘们有什么曲艺技巧,马老三都问了清楚,对于眼里有野望的姑娘,他留了份心,专程去打听城里又出了哪些浪荡公子,想往他们怀里送。
问到沈清越的时候,她只答自己无甚精通的,百无是处,她不在意别人的活法,但她不允许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她宁可去做杂役奴仆,也不愿成为公子少爷的玩物。她甚至做好了抵抗的打算。
其实这回真是她多虑了,以她目前的形容姿色,马老三万万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在阳平县呆了几天,马老三卖出几个姑娘,小赚了一笔。只是即便是奴仆,人家也不要沈清越。他们顺着河东郡继续行船,又走了两个县,抛出了几个丫头做奴婢丫鬟,以马老三的经验来看,下一个县就可以全部出手。但这次出了沈清越这个例外,马老三也有些拿不准了。
稍作歇息,一行人来到广茂县。
东奔西跑后,马老三手里只剩个沈清越了。他们不太敢带她去大户人家,怕得罪管事的。
“我们府上虽不像周家那样豪富,可也不是随便一个野丫头都能进来的。”
“就她这模样,这小身板,连桌子都抬不动还能做什么。”
“马老三,你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赶紧走!”
沈清越从小被人夸到大,她还从未在容貌上受过这般挫败,但眼下她更担心的是,若是做不成奴仆,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马老三两兄弟走了十几户人家,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请人家看看,没一家肯要沈清越,脾气暴的还训了他们一顿。
又被赶出门,站在砖墙下,马老三是火了。他和马老四一向分工明确,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很少发狠,更不提动手,但现在看着这么个累赘,他心头火一下就烧起来,没有任何预兆的,沈清越就挨了一巴掌,这是沈清越入牢以后,甚至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打。
她眼眶里盈着泪,使劲不让它掉下来,她克制自己的恨意,别过头不去看马老三。但她不知道,她整张脸都写满了倔强,柔弱又意外的坚韧。
严诚贞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沈清越。
眼见马老三还要动手,严诚贞忙大喊:“住手!你们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她上前安慰沈清越:“别怕!”沈清越看着她逆光走来,就像话本里的英雄。
马老四凶恶的扯过沈清越道:“我们管教自家姑娘,干你什么事?”
严诚贞不相信,哪有当街就动手的家人,她对沈清越展开和善的笑:“小姑娘你别害怕,你和我说,你认不认得他们?”沈清越不说话。
马老三在旁边打量严诚贞,心思一转笑道:“哎哎,小哥,都是误会。其实这孩子也是我们买来的,但她这倔驴脾气实在不对我们胃口,你看你要有意,干脆买了她吧,我低价给你。”
严诚贞对现在的情况有点懵,她几乎以为刚才的场景是个局,是故意引她上钩。她警惕的看着马老三,刚要拒绝,瞥见沈清越的眸子,到口的话突然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只是沈清越那倔强的样子像极了以前的她。
她来到广茂县时举目无亲,她知道靠官府的救济不是长久之策,于是一家家商户跑,只盼混口饭吃,但是她看不见希望。足足半个月,她倔着性子,硬是装作看不见冷眼,这才遇上了田川。
又是这样,沈清越睁着水润的眸子看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盛满了太多情感,无助、祈求、伤感,倔强的脸上是对生的渴望。严诚贞的心弦一下被拨动了,她是她呀!她就是曾经的自己啊!她怎么舍得抽掉自己唯一的希望,放任自己沉沦在无边的绝望里。
马老三看出她的犹豫,暗道有戏,斩钉截铁道:“小哥,我看咱俩有缘,你又眉清目秀的。这样,三两银子不还价,籍契和卖身契你拿走,都是白纸黑字,你直接走衙门挂个名就行。”
严诚贞看了眼沈清越,好吧。
望着马家兄弟欢快离去的背影,她对身边沈清越道:“跟我走吧。”抬腿走在前面。
沈清越看着他买下自己的时候,心里是庆幸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欺负人的样子,她应该是逃离虎穴了。可走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她嘘着眼偷偷瞧他,却见他面无表情,一点儿不像刚才热切的保护自己的样子,沈清越心里咯噔一声,她不会又入了狼窝吧!
严诚贞现在心里正烦着,哪儿有空理她。她只觉得自己刚才魔怔了,怎么就买了个小丫头回来?她是日子过得太滋润了,非得给自己找麻烦吗......
严诚贞心里疯狂活动着,都要把方才的自己摁到地下去了。她哪里可怜了,明明自己才可怜吧!半年后都要无家可归了。她扭头看了眼沈清越,正巧抓住她偷瞧自己的眼神,沈清越忙低头不看她。
严诚贞看着她破旧的衣服,脸上还带着没消肿的红印,心里一软,好吧,她确实还挺可怜的。
她打开卖身契看了看,咦,沈清越?这黑丫头名字倒是取得不错。
她放慢脚步,与沈清越并排走着:“你叫沈清越?”
“嗯。”
“那我以后就叫你清越妹妹了,你可以叫我阿诚。”严诚贞拿出自己自来熟的语气,打算拿她当妹妹看待。
沈清越应道:“...嗯。”这比她想得好多了。严诚贞看她拘谨,也不再与她多说。
今儿严诚贞排休,原先揣着钱去添置家当,现在也不用想了。
她领着沈清越进屋。
“你坐,我去给你拿点药。”严诚贞让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自己进屋翻找。沈清越看着简陋的屋子,现在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对她已是大幸。
严诚贞取出药膏,看着她的脸道:“要我帮你吗?”沈清越忙摇头,她怎么好意思让一个男子帮她上药。
她谢着接过药膏。当手指抹上红肿的地方时,她不由蹙眉,忍着疼一圈圈抹着,上完药她终于轻吐口气,用目光去寻严诚贞,却见她盯着自己,这吓了沈清越一跳,他一直盯着自己吗?她有些不自在。
严诚贞看着小黑丫头认真抹药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看,回过神后,她暗笑自己。
这院子没有沈清越住的地方,她打算带她去自己的小院:“这是我师父的院子,我家在附近,刚买来还没住过,你跟我拿点东西搬去那里吧。”看着沈清越清澈的眼眸,严诚贞觉得自己像是在金屋藏娇(?)
她拿出澡豆,几块干净的布和一件洗过的衣服,放进包裹里让沈清越背着,自己扛着一床被子一起去了自家小院。
小院不大,六间屋子,分别是主屋、堂屋、灶房、柴房和两间客屋,还有后面的茅厕。严诚贞已经把院子收拾的差不多,除了几件摆件还没添置。
严诚贞给她布置好床铺,把院子里唯一的新浴桶搬到沈清越屋里,打开包裹往外拿东西:“这件衣服我洗过,干净的,暂时只能委屈你穿这个了。你住这间屋,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跟我说。”
严诚贞领她来到小院,“这个缸里放水。”她打开缸盖,空空如也。
沈清越:“...”
严诚贞:“...我一会儿给你挑过来。”
她指着柴门道:“里面放柴火,你可以烧饭,烧水,你爱用多少都行,不用客气。”她推开柴门,通了一个月的风,屋里没有怪味道,光线十足,地面整洁,整洁到连柴的影子都看不到...
沈清越:“...”
严诚贞:“...不急,我一会儿送来。”
她们来到灶房,“这是灶房,你平时在这做饭。”她指着两个大锅:“这个烧水,这个煮饭,还有别的炊具,我会尽快买来。”“米筐...”她轻咳一声,“不看了,没米。”
沈清越有些哭笑不得,这院子果然不住人的吗...
“我平时上工不在家,你就自己做饭吃,不用等我。”严诚贞交代道。沈清越有些难为情:“我...我不会做饭。”严诚贞吃惊:“!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不帮忙做饭的吗?”
大概是她眼里的震惊太过明显,沈清越被她看的心虚,头越来越低,都要钻到地缝里去。是的嘛,及笄再学也不迟呀...
严诚贞服气了:“不要紧,我是厨子,我教你做饭。”
沈清越捣蒜一样点头。不会做饭不要紧,态度一定要诚恳。
“那你熟悉一下屋子,我出去一趟。”严诚贞认命的出去忙碌。
等严诚贞里里外外的把刚才的空缺都补上,又买来几块饼给沈清越当晚饭,才满头大汗的坐在椅子上歇息。
沈清越食不知味的吃着饼,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做,所有的事都是他在忙碌,她不知道他买她是什么用意。
她怯怯的抬头:“我能为你做什么吗?”严诚贞一愣,看她忧虑的样子,瞬间明白了,她想了想道:“我平常不在家,没人帮我收拾院子,晚上回来太晚,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还有啊,每天腰酸背痛,没人能帮我捏肩。我过的很不好,你愿意照顾我吗?”
沈清越看着严诚贞真挚的眼神,没有一丝轻浮,她郑重的点点头。严诚贞对她一笑,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很久以后,沈清越回忆起这一幕,仍心生感激。她的这番话,把一个走在迷途的姑娘从不安里解救出来,让这个姑娘鼓起勇气踏进崭新的未来。
严诚贞把她安顿好,便回田川家了。刚进门,就见师父坐在屋里等她,见她回来开门见山问道:“你带了个姑娘回来?”
严诚贞一怔:“师父您怎么...”
“隔壁大娘跟我说的,别扯别的,那姑娘是谁?”田川一脸探究,真不是他八婆,实在是这事儿新奇,他小徒弟哪里跟一个姑娘走得近了。
严诚贞一思索,把今天的事长话短说了一遍。
谁料田川语出惊人:“唉,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要,偏买个没娘家的,罢了罢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严诚贞惊得话都说不清:“不...不...不是师父...”
田川不听:“你买来不当媳妇儿当什么?”
“...我”严诚贞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还能说自己是一时冲动?她怕田川气的要揍她。
“咋的?”
严诚贞看着田川,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是买来当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 若干年后
严诚贞:我还是想一个人,真的,挺好的。
沈清越(幽幽的笑):地扫了吗?床铺了吗?饭做了吗!什么都没干,你躲这干嘛,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严诚贞(强烈的求生欲):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