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渐短》万事难

14、鱼戏莲

　　沈清越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将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思藏好。这份突如其来的心动不足以让她乱了心智，更遑论袒露于人。

　　因此，没过几天，她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样平淡而自然的相处状态，严诚贞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便也作罢。只有沈清越知道，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沈清越暗自摇头，将这些复杂的情感抛之脑后，她看向走在一旁，没人搭腔也能自顾自讲的眉飞色舞的吴大嫂......所以说，眼下重要的，还是把绣品卖出去吧。

　　吴大嫂特意挑了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午后，陪着沈清越一同挎着篮子去卖绣品。她们要去的是县里有名的绸缎铺子，锦绣庄。

　　据吴大嫂说，锦绣庄是广茂县最早起来的一批布庄，底蕴深厚，给她们这些绣娘的价格也算公道。

　　自打有了严诚贞的支持后，沈清越便放下心来绣活，用了几天时间绣了一张“鱼戏莲”的帕子，以此作为刺绣样品。虽然吴大嫂一劲儿夸着，可吴大嫂的热情也是出了名儿的，是以沈清越心里忐忑，对自己的手艺能卖上什么价格也是没底。

　　“妹子，你这手帕卖个两百文不成问题，要是掌柜的压价，你可千万别傻乎乎的点头答应，让嫂子来，你站着别说话就行。”吴大嫂边走着边对沈清越说。

　　年轻小姑娘没有经历，还抹不开面儿还价，这她太清楚了，谁还不是打那来的。只是这“鱼戏莲”她看着实在喜欢，要是给卖低了，她第一个不乐意。

　　这天没出太阳，微微的凉风轻扑到沈清越脸上，这是夏季里难得的好天气。

　　锦绣庄开在商铺林立的西城，她们越往那儿走，越觉得热闹，树荫下蹲着卖饮子，卖糖人儿的小贩，道旁立着推车卖小食的，有的甚至还自带小桌椅，吆喝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增添了不少人气。

　　河堤上的孩童被阿娘牵着看鱼，街上的人声盖过了树上的蝉鸣声。

　　沈清越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若还在京城，若还是从前，她定要带着丫头们去河里划船，不野上一个时辰，哪里肯回府。

　　也许是微风正好，也许是晴空当照，现在的沈清越性子内敛不少，她也回不到过去备受宠爱的日子，但这一刻，她是真的高兴，走在街上，陌生的人们与她擦肩而过，耳边是叫卖声，谈话声，她从没觉得自己是这般自由，郁结许久的心，偏偏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松动。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甚至想提起裙摆，热泪盈眶地跑到河边，高声的叫喊两声。

　　她太奇怪了。

　　沈清越平复自己有些躁动的心。她明白，这种情绪到这里就可以了，不必继续蔓延。她明白，自己是满足的，便够了。

　　沈清越不动声色的掩饰自己，吴大嫂光顾着看街上的热闹，愣是没发现她的异常。

　　俩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锦绣庄前。

　　吴大嫂对沈清越道：“妹子，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听大嫂的准没错。”

　　“诶，我记住了嫂子。”沈清越温声答道。

　　吴大嫂带沈清越进了铺子，里头的伙计立马扬起笑脸上前问道：“两位想买些什么料子？”

　　吴大嫂笑道：“我们是来卖绣品的，劳驾请掌柜的来看看。”

　　伙计看了看她们手里的篮子，道：“好嘞，二位稍坐，我们掌柜的这就来。”说完，伙计招呼两人坐了，便往里头走了几步，喊出掌柜。

　　不得不说，不愧是有年头的铺子，伙计的招待让人舒服的紧。

　　沈清越坐在椅子上抽空打量铺子。铺子不大，布匹却够多，干净整齐的码放在架子上，锦、绫、罗、绸、缎等等面料，有序的摆放好，看着有排面又方便选看。

　　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以和为贵。字体方正，有大家之态。

　　柜台上方高高挂着两个素雅的木质灯笼，笼面的淡黄纸绘着菊花，一旁写着几行小字，想来也是些应景的诗词。铺中间放置一排刺绣屏风，分成四面，分别是梅兰竹菊。

　　看来店主人是个爱花之人，沈清越心想。

　　两人坐在一边，可以透过屏风绣面模糊的看到柜台，赏花也是在赏人。沈清越刚才细细看了，这还是双面绣。便是比起京城的绸缎铺，这家锦绣庄也是独具风采的。

　　不一会儿，一个须发半白的清瘦老头儿挑开帘子走了出来，老头儿看着瘦，身板儿却够硬，尤其一对招子虎亮有神，瞧着就不是能轻易糊弄的主。

　　老头儿用眼窥了窥两人，年长的强作镇定，神情间却还是有些拘束，一看就是常被拘在五亩三分地儿的小妇人，反而是那个小黑丫头，倒是泰然自若，有趣有趣。

　　老头儿看在眼里，上前落了座，说道：“二位是来卖绣品的？”

　　“是我这妹子的绣品，还请您给看看。”吴大嫂拿眼示意沈清越。

　　沈清越从篮子里拿出叠的齐整的帕子，递了过去，老头儿展开帕子，细细的瞧了起来。
　　只见半亩方塘里，莲叶片片，锦鲤游动。

　　黄、绿鲤鱼大小不一，两只半隐在莲叶之下，另两只甩动尾巴，长须摆动，很是灵气。莲叶大片大片开着，墨绿中长出半红的莲花，远处隐隐有淡墨色的高山，像极了一幅淡雅的山水画。

　　老头儿暗自点头，从绣法上来讲，他自觉见多识广，这种平常的技艺并不让他惊奇。但从绣品的架构来说，这张小小的“鱼戏莲”，倒是构思巧妙，别有心意。

　　一张好的绣品就像一幅好画，不仅要有观赏美，还要有其独到的神韵。

　　老头拿着帕子，抬眼问小黑丫头：“丫头，这是你绣的吗？”

　　沈清越道：“回掌柜的话，是我绣的。”

　　老头儿点点头：“你这娃娃有几分本事，以后再有绣品，都可以拿来我们锦绣庄卖，价格不会亏待你。”顿了顿又道：“这张绣可以给你两百文，回去绣些花鸟景物，下次多带些来。”

　　这个价与吴大嫂说的一样，沈清越没多想，正要答应下来，却听吴大嫂开口道：“掌柜的，再多加五十文吧，你瞧这鱼绣的，多灵啊，你要盯久了，还以为它在打摆子呢！”

　　老头儿瞥了吴大嫂一眼，缓缓开口：“单论这绣法，并无甚出奇的，再说你们这料子，也只是细棉布，我给两百文，已经很公道了。”

　　沈清越觉得他所言有理。刚张了张嘴，吴大嫂就按住她的手，又打断了她的话：“老爷子，您要是再加三十文，以后我这妹子绣的活，都往您这儿送。”

　　老头儿有些不耐烦了：“老夫看这丫头顺眼，最多再加十文。”

　　沈清越看掌柜面色不虞，怕惹恼了他，连两百文都卖不了，手上偷偷用力，示意吴大嫂罢手。

　　可吴大嫂像是没发觉一样，还是梗着脖子看着老头儿道：“老爷子，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小妹，不仅鱼绣的好，鸟兽山石的都不在话下，这是她头次卖绣活，您说是不是给的数目吉利点，再加个二十文，您绝对不吃亏。”

　　老头儿面色一敛，皱眉回道：“十五文，不能再多了。”

　　“二十文，不能再少了！”吴大嫂咬牙不松口。

　　老头儿两眼渐渐锐利，不说话直视着吴大嫂，吴大嫂心里发憷，但她明白讲价时候气势绝对不能输，仍强撑着回视他。

　　沈清越见事态不好，心里焦急，想开口又怕落了吴大嫂面子。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与吴大嫂交握的小手，被气氛影响，连按压都显得小心翼翼，小手一抓一抓，示意吴大嫂见好就收。

　　短短几秒对视，被夹在两人中间的沈清越却觉得无比漫长，她终于感受到还价的痛苦。她隐约看到另一个自己在疯狂拉扯吴大嫂的袖子：“大嫂，可以了，这个价可以的，咱们拿钱走吧，别玩了。”

　　正当沈清越越来越绝望时，老头儿的面容倏然缓和下来，双眼也不再咄咄逼人，大笑道：“敢和老夫还价的人倒是没几个，成，再给你们多加二十文。”

　　吴大嫂这番表现，让老头儿对她先前的印象翻了个。

　　吴大嫂喜出望外：“老爷子真是实惠人，那就多谢您嘞。”

　　老头儿喊伙计取了两百文给沈清越，沈清越接到钱放在篮子里的时候，还半懵半醒的，这就成了？她看向吴大嫂的眼光顿时充满敬意，大嫂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回去的路上，沈清越看吴大嫂的目光都不同了。

　　“大嫂，我请你喝碗饮子吧，这张帕子能多卖二十文，全是你的功劳。”沈清越说道。

　　“诶，费那个钱干啥，回去喝碗水就行，也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小事。”吴大嫂说的谦虚，但不难看出，对于今日这一仗，她还是颇为得意的。

　　“大嫂，你这样帮我，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太不知礼数了吗？你就别推辞了。”沈清越坚持道。

　　“诶诶...好。”吴大嫂高兴地应承下来。

　　沈清越揭开篮子里的布，取出两文钱攥在手里，到摊位上便直接递过去买了两份饮子，与吴大嫂饮了起来。

　　饮子是在井里冰镇过的，喝起来爽口非常，沈清越点的是碗酸梅汤，更是一阵透心凉。

　　接近酉时，沈清越方回了家，她把篮子放在堂屋的桌上。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挣钱，欢喜的不得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得要与阿诚分享这份喜悦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懒惰压住了我，推翻它以后，立马滚回来码字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