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丘之貉》鲁弩

5、梦境

　　“阿源哥哥！”
　　梅源听见这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心里一惊，猛地转过头去，见桂花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冲他开心地笑着。
　　那正是幼时的杨潮生。
　　他的小手里捧着一捧桂花，迈开小碎步朝梅源跑了过来，跑得很小心，桂花一点都没洒出来。杨潮生跑到梅源身边，抬起脸，半是殷勤半是兴奋地说道:“你看，我采了这么多桂花，可以让做桂花糕了！”
　　梅源于是笑笑，蹲下身去揉揉他的脑袋，道:“阿生真棒，等到做好了桂花糕，别忘了给姐姐送去一些。”
　　杨潮生重重点了两下头，全然不顾爬树时弄脏的衣衫，又颠颠地跑到院子里和泥巴去了。
　　梅源就这么倚在柱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玩耍。彼时正值金秋，院里的黄叶和金黄的桂花相映成趣，没有半分悲伤寂寥，反而是一派寻常人家的安逸祥和。梅源贪婪地看着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潮生，恨不能让时光永久停留在这一刻，让他再不要经受动乱中的苦楚。
　　可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忽然开始扭曲模糊，转眼间便到了昏暗的室内。面前的杨潮生已经长大，快要比他还高了。杨潮生正紧攥着拳头，面有怒色，和他不停争论着: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是个缩头乌龟？你不让我去，那好，你就等着城池沦陷百姓遭难吧！”
　　而他听见自己急切地辩解道:“阿生，你冷静一下，听我说，这次形势不一样……”
　　“听谁说？听你这个不知廉耻和蛮子搞在一起的人说吗！”语毕，杨潮生便摔门而去。
　　睡梦中的梅源拼命地想要冲出这个身体去阻止他，心中一直在焦急地默念着:别去……别去……
　　场面再一转换，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战后的焦土。
　　梅源正在遍地的尸体之中艰难行走着，扯着沙哑的喉咙呼唤杨潮生和姐姐妹妹:
　　“阿生——阿姊——黎黎——你们在哪——”
　　可回应他的只有秃鹫发出的悲鸣。终于，梅源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十指扣进地面，指缝里满是鲜血和泥土。
　　别走……
　　我好害怕……
　　不要出事……
　　我愿意答应你们任何事，愿意为你们付出一切……
　　只要，只要你们好好地活着。
　　正当他低头饮泣之时，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
　　梅源心中一震，身子莫名开始发抖。他缓缓抬起头，还未等到看清那人的脸，就猛地从梦中惊醒。
　　“梅源，你怎么了，醒醒！”
　　梅源这才发觉自己竟已满面泪痕，不住啜泣着。身边的杨潮生看起来十分焦急，用力摇晃着他。
　　“我这是……怎么了？”
　　“我睡觉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哭，醒来之后发现是你，你怎么回事，做了什么梦？”
　　梅源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发烫，感到有些尴尬。
　　“没事，”他装作无所谓地摆摆手，“一个梦而已，不劳王上费心。”
　　杨潮生不是个爱究根追底的人，见他不说，也就不再问了。二人见天已经亮了，就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又是数日过去，他们终于行到了北方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