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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楼漠李家真正聪明的人,不是如今这个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但却整天不着调的李铎,也不是曾经那个众口/交赞的温文尔雅的少年儒将——冠勇侯世子大郎李铮。

      李家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是那个二十多岁时就闷声抗下李家一切荣耀屈辱的李钊李子慎。

      李铎跟着她二哥李钊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十年整,她最是清楚自家阿兄到底有着怎样常人不可企及的谋略。

      如今李铎身在咸京,她只需要做好阿兄交代的事情即可,旁的所有事情她都不需要操心,而咸京里的那些汹涌暗流,她素来也是不惧的。

      阿兄李钊要她做的,就只是把深藏在当年那件事里的、最最靠近事实真像的人给挖出来——阿兄确定,当年之事一定存在那么一个人,他的手里掌握着所有的真相。

      冥冥之中或有神助,李铎回来咸京没多久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工部尚书齐白的身上,故而将齐白的一切搞清楚,便是李铎在咸京里唯一的任务了。

      她承认,把齐沈懿娶进将军府里这件事她不是没有出力,因为她能想到的短时间内最能光明正大的接近齐白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了。

      帝君给李家布了一个不挣扎就不会收紧的网,而李家,除了正面和朝廷斗智斗勇的李钊之外,小有智谋的李铎也给朝廷里的一些人布了一个不乱动就不会出意外的网。

      她在齐家那几个年过十四的女儿里挑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一眼就相中了的齐家嫡长女齐沈懿。

      只是这个齐沈懿,对于李铎来说似乎实在是个意料之外。

      真烦人,真愁人啊!更也真的很为难人啊……

      这夜,李铎在外面吃醉了酒,半道儿上被李江坤拉来给他家阿郎陪酒的表少爷耿淳安表示十分无奈,最后只好亲自送李铎回她兴源坊的将军府。

      耿淳安不是没听说过外头传的那些关于李铎和齐沈懿,以及他们二人和定国公府老九王斌辉之间的闲话,奈何耿淳安一直都是个不相信空穴来风的人。

      所以,即便是李江坤几番出声提醒,说他家阿郎醉酒之后就会独自宿在紫微斋里,可等着看热闹的耿淳安还是贱兮兮的把李铎送进了主院的卧房,送到了他表弟妹齐沈懿的手里。

      在这一点上,耿淳安勇于以身试雷的犯贱精神和李铎是那样出奇的相似啊。

      “弟妹好生照顾着小三郎罢,”耿淳安几乎是把李铎扔给齐沈懿的,他侧着身子,单手叉着腰站在屋门外的台阶下,火烧屁股似的边往后退边对齐沈懿说:“眼下就快到封街的时辰,我也得赶紧回去了,那我就改日再来登门拜访了……”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的时候,耿淳安的身影就已经快要消失在齐沈懿的视线里了。

      那厢,李江坤半脸纠结半脸为难地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看着齐沈懿,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话。

      然而他不过一个犹豫的功夫,齐沈懿和净霜两个人就已经把李铎架进了主卧里。

      阿郎啊阿郎,这回可不是我不帮您啊,李江坤被净霜支使着去厨房烧水,委委屈屈的在心里祈祷着,但是您要是非得怪罪谁的话,您就主要怪罪您的表兄耿公子罢……

      彼时,主卧:

      因着自己身份特殊,谨慎的李铎自小到大就从来不曾真的让自己吃醉过。

      何况她的酒量也不错,北地最烈的酒她都能不眨眼的干掉半斤,咸京里这些软绵绵的温柔酒自然也很难吃醉她。

      只是,这些温柔酒的后劲略微有些冲,李铎撑着头靠在床边,眼皮子重的跟灌了泥浆似的。

      偏生还有个女人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李铎被晃的头晕眼花,干脆一个伸手,不由分说的就将那人拉过来坐在了自己腿上。

      “嘘……”李铎用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她的脑子里分明思绪清晰,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有些不受控制:“你乖,乖一些嘛,不要乱动,也不要乱晃……”

      齐沈懿自然要挣扎,只是,她一边推着李铎环在自己腰间的左手手臂,一边又得顾及着这家伙受伤的右手,最后竟然没能及时挣这个醉鬼。

      “行了,中郎将,”齐沈懿的胸中隐隐生出了些许的怒意,她坐在李铎腿上不再乱动,而是音容平静的说:“别再胡闹了,难受的话就躺下睡罢,你放心,我到外头歇着就是了,绝对不会出声打扰你的。”

      “我没有胡闹,”李铎低着头,带着鼻音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齐沈懿说话,她道:“淳安说得对,我就是看得见吃不着,所以才气儿不顺的,所以才老是找茬儿的,齐沈懿,你说淳安那家伙说的对不对?”

      “中郎将看见什么了?”齐沈懿用掌心贴着李铎的额头,想要把这人推开,“中郎将又想吃什么吃不着?你只管我说出来,我一会儿出去看看能不能叫人给你买些回来,你顺顺气儿,早些躺下来睡觉,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李铎紧了紧环着齐沈懿的胳膊,无赖的话语里竟催生出了几分隐隐的不舍与眷恋:“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陪我睡觉。”

      “……”齐沈懿知道这个人只是吃酒吃醉了,所以并不和他计较:“好,我陪中郎将睡觉好不好?你先松开我,我给你铺床……”

      李铎却搂着齐沈懿,一动不动了。

      “中郎将,中郎将?”齐沈懿晃着李铎的左手,“该不会是睡着了罢,中郎将?”

      “我不叫中郎将,”李铎的额头在齐沈懿的肩头来回蹭了蹭,可怜兮兮的说:“我叫李铎,木子李,铎就是那个铎,铜铎,‘军中有法铎,闻者令行禁止’的那个‘铎’……”

      不用再问,齐沈懿也已经知道这人表字的“子恪”两个字是哪两个字了。

      “别人的表字都是由父亲或者家中尊长取的,我的表字是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阿兄给取的,”顿了顿,李铎说:

      “我算是二哥一手带大的,我阿爹他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战死沙场了,和我大哥哥李铮,还有我的叔父,以及我的堂兄们一起,他们都死在了蒹葭城,你知道么,那一年城破,除了提早被疏散的平民百姓之外,当年参与守城的人里,如今就只剩了我一个人还活着了……”

      齐沈懿捧着李铎的脸缓缓将这人的头抬了起来,入目,平日那个总爱嘻嘻哈哈的人已然红了眼眶。

      少年将军的眼泪和少年本人一样倔强的很,它们盈在那双通红的眼眶里,死活不肯流下来。

      齐沈懿能在小娘孙氏的手底下平平安安的长大,还保着母亲安然无恙,靠的不仅是远在宫城里的君后娘娘偶尔施舍的关心,她真正靠的,是自己那千锤百炼的淡然冷漠,以及泰山崩于眼前都能无动于衷的置身事外。

      可是如今的李铎对她来说,明显就有些特殊了,李铎似乎是她齐沈懿的克星,总能轻而易举的就得到她的所有情绪与关注。

      “子恪,我唤你子恪,”齐沈懿将手指覆在了那双悲伤的眼睛上,手上的触觉立马就感受到了李铎眸子里那些泪水的温度:“以后我都唤你子恪,好不好?”

      “不好,”得寸进尺的人继续得寸进尺着说:“你是我的家人,家人的意思你懂么,我想让你和我家里人一样,唤我三郎。”

      “小三郎?”齐沈懿温温的笑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是在凤栖宫里,君后娘娘对帝君说,‘小三郎?圣人说的是李家的那个小三郎?他如今也长大了罢?也该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了罢?我十数年不曾见过那孩子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个甚么模样了’。”

      “哎,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小三郎啊?”齐沈懿用手指拭去李铎眼里的泪水,轻柔的问到。

      李铎捉住齐沈懿的手,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说: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老父亲四十三岁上才得的我,大哥长我二十岁,二哥长我十三岁,所以他们都爱喊我作小三郎……我小时候罢,经常跟咸京里的小孩子们打架,因为他们总说我阿娘不要脸,笑话她老鸡下蛋,四十多岁还生儿子,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阿爹就让大哥把我带去楼漠了,因为我在咸京老是惹是生非……”

      是啊,四十多岁,做祖母都绰绰有余的年纪,突然又添了个儿子,纵然李家的家里人是无比的欢喜和高兴啊,无比的宠爱李铎这个幼子,可里坊间的闲言碎语总也是无视不了的。

      齐沈懿趁机悄无声息的从李铎腿上下来,她握着李铎的手,说:“那你告诉我,昨儿夜里你夜探齐府,究竟为的是什么?”

      “……”李铎挣开齐沈懿的手,和衣躺在身后的卧榻上,然后翻身背对着齐沈懿,她是喝多了,但是她没醉:

      “当年蒹葭城一战,奉命驰援的王鉴大军临阵撤兵,致使顽强抵抗的蒹葭城守军孤立无援,最终城破人亡,

      我爹爹身首异处,尸身被羌狗争抢而食,我大哥丧命羌奴的铁蹄之下,尸骨无存,我大嫂城破之时自焚身亡,我的叔父和堂兄们,战死后又被羌奴千刀万剐,只剩下一副副血淋淋的白骨,下葬的时候我们都无法区分他们谁是谁……”

      军医只从中找出了李铎叔父的尸骨,而李铎那七位年纪相近的堂兄,最后只能由七口棺材装了,和葬在了同一个大墓里供李家后人祭拜。

      而王鉴,回到咸京之后只是被朝廷以领军不利为由,削了他升平王的爵位,收了他手里的数万兵权,其他一概只字不提。

      李家那些阵亡的人,李家军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儿郎的性命的丢失,似乎都是可以不予追究的。

      朝廷对北疆说,蒹葭城的大仇在羌奴,好,那么李钊就带着年幼的“弟弟”与得了失心疯的母亲,挥动着千军万马,北上追击游牧的羌奴,直到灭了他们的王廷。

      那么,咸京呢?朝廷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给蒹葭城一个说法,给李家的人,给那些活下来的人,给那些亡者的家属亲眷一个说法呢?朝廷为什么不站出来公道地审判王鉴等人呢?王鉴他们犯了错,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就被原谅呢?

      数千条的人命啊,怎么能说原谅就原谅说不追究就不追究呢!

      你知道期望落空之后的绝望有多大吗?

      当年,年幼的李铎站在蒹葭城的钟鼓楼上,眼睁睁的看着王鉴的大军来了又走,眼睁睁看着城里的守军一点点陷入绝望,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那些痛苦与绝望,是李铎十余年来每每午夜梦回都不能摆脱的魇。

      李家不是要追究朝廷的不是,李家的人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李家的人死得只剩下两个了啊,李家军的儿郎们死不瞑目啊!

      他们用性命守护着身后的国泰民安,他们无怨无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朝廷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的给他们一个公道呢!!为什么不能对他们的死有一个光明正大的交待呢!!

      朝廷遮遮掩掩的真相又到底是什么?!

      她李铎一定要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给挖出来,将它们曝在朗朗乾坤下,让它们给蒹葭城里盘桓至今都不愿屈辱离去的五千英灵们,一个个的道歉!!

      最后,李铎抱着被子躺在齐沈懿的床上,眼泪流着流着就睡着了。

      齐沈懿给李铎脱了靴袜,她看见了这人白皙纤瘦的好看的双脚,也看见了这人裤管之下那若隐若现的道道旧伤疤。

      李家,蒹葭,楼漠,北疆,王鉴,齐白,和朝廷。

      齐沈懿终于隐隐知道怕了——她已然被人作为一颗棋子,毫不犹豫的落在了这个暗流汹涌谁都不能独善其身的棋局上了。

      有时候,除非是大事终了,到了一切尘埃落定后人可以盖棺定论的时候,那些活着的人才能有幸看到最后的真相,不然,一些参与其中的人们,有的终其性命最后也不一定能窥探得到整个棋局的一个边角。

      齐沈懿自问就是这样的人,说白一点,这样的人我们统称之为炮灰。

      是,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炮灰没错,她是二圣光明正大的安插在李铎身边的眼线没错,可是齐沈懿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大活人,她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任人摆布操纵的。

      ……

      翌日卯时,天光尚未大亮,将军府里的公鸡也才散着步子咯咯咯的鸣了没几声,宿醉的李铎就抱着脑袋从卧榻上爬了起来。

      结果她甫一抬头就被吓得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又重新摔回床上。

      吓她的不是什么六合之外不可言的神神鬼鬼,而是默不作声的坐在凳子上的齐沈懿。

      李铎被吓得头皮一阵发麻。

      齐沈懿一夜未睡,她抱着胳膊听李铎打了一夜的呼噜,听李铎说了大半夜的梦话,听李铎抽了许久的哭嗝。

      “中郎将,”她开口,声音是李铎没有听过的嘶哑与沉重:“是你说的,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你要是再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就是了,我也只有一个条件,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放我和我母亲活着离开咸京。”

      李铎呆愣愣的坐在床上,舔了好几次发干的嘴唇,她这才慢吞吞的反应过来齐沈懿是在说什么。

      “啊你想通了?”李铎开口,声音比齐沈懿的更加嘶哑,她有些困难的单手穿着靴袜,费劲的说:“想通了就赶紧过来帮帮你相公,一只手穿靴子真的费劲的很啊……”

      齐沈懿突然有些后悔,这个欠揍嘴贱的家伙,真的是个可靠的人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嘻嘻嘻嘻嘻
    谢谢阅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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