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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如今夏佐十九岁,来到格纳家里已经四年了。
      他感觉格纳有些奇怪,是在半个月以前。那天晚上他察觉到格纳脸色特别差,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铁青。湛蓝色的眼睛变得灰暗,有个几瞬间甚至失了聚焦,仿佛立马就要晕倒过去了。
      夏佐问他怎么了,对方只是摆了摆手,说:
      “没事,最近有点累了。你今天也幸苦了,早点休息。”
      然而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夏佐很明显看见他身子一软,扶着了墙才站住了。
      “先……”果然是有事!夏佐刚想过去说他,却停在了原地。
      即便有事,他也不会说的吧。
      他从不让自己分担他的任何事情。
      何况,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处理好吧。他的事,自己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夏佐这么想着,看见格纳进了房门,也转身回了房。
      他躺在床上,望着映上夜光的天花板发呆。
      自己对于先生来说派不上用场,可先生对于自己来说呢?……
      从一开始成为徒弟时候对他的万分戒备,到如今能在他面前自在从容,甚至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这些原本他不允许自己有的感情,就这么无法控制地越积越多了。
      ……虽然很多时候他真的很严格。
      是因为他原本就有让人信任的力量吗?又或者他就是一个对任何人都如此善意的人,所以任何人都会不禁对他放松戒备,在他的温柔之中交出自己的一切。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个危险的人啊。因为即便如此,自己——不,任何人其实都对他一无所知。
      一个不交出自己便能捕猎到别人的人。
      ……
      什么时候,自己也曾靠近过他呢。
      其实先生的举止无论理论上有多么平易近人,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不容越界的距离感。而自己也不是那种会主动促进任何关系的人。所以——他这才发现,所有能够靠近对方的时候,其实都是对方的有意而为之。
      那他最允许自己靠近他的,是什么时候呢。
      夏佐闭上眼睛,这些年的回忆便零零星星地洒落下来。这些年来,先生一直有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唯一会有变化的,就是自己显露出“不安”的时候。
      他初来乍到,满腹戒备小心翼翼的时候;他对于自己失去信心,颓然苦闷的时候;他被噩梦侵扰,无法入眠的时候……
      先生似乎才愿意稍微放下一直保持的距离,与他靠近。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在黑暗里那双眼睛如同黑夜中最靠近天边的那片海,最柔美也最无法触碰。
      他被噩梦吓得惊叫起来。那是他还在流浪时候被恶人欺负的事情。他梦见那恶人变成魔鬼,眼睛变得嫣红,满嘴獠牙,嘶吼着要侵占他的身体。身体仿佛马上就要在剧痛当中被撕扯开来。
      “怎么了?夏佐?”门被推开,传来格钠的声音,他猛然抽的一口凉气嘎然而止,心想居然大惊小怪得了先生,下意识便缩进了被子里,说到:“没事,我没事……”
      可对方却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一半的意识残留在被碾碎的梦境中,另一半意识粘稠又模糊,隐约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后,又听见椅子被拉过的声音,格纳在床边坐下了。
      对方靠近了半醒半梦,毫无戒备的自己。他却任由自己的意识沉陷下去。
      仿佛即便在他手上死去,也能被允许。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在黑暗里那双眼睛如同黑夜中最靠近天边的那片海,最柔美也最无法触碰。
      这句话如同在模糊的意识上方飘洒下来,未能落下便飘散开去了。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身上,试探般慢慢地拍着他的背。一股温和柔软的睡意逐渐在他体内荡漾开来,身体逐渐沉下去,不知落到何处。
      在黑暗里那双眼睛如同黑夜中最靠近天边的那片海,最柔美也最无法触碰。
      他在梦里看见了。
      然而第二天醒来,一切便消失了。房间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起的窗帘在摆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切像是一场梦。他走出客厅,便又看到自己的师傅换好了整洁的装束,坐在桌子旁平静饮着茶,见他出门,朝他露出再惯常不过的笑容,温文有礼地向他问好。
      然后,一切又如往日。
      “醒了?别忘了今天午饭也是你的。”
      让人忘记他曾靠近过,让人怀疑自己从未靠近过他,一切温柔与他的礼节并无一二。
      一切在他这里永远找不到答案。

      想着想着,夏佐便觉得自己思绪无比清醒,实在是无法入眠。
      于是他下床,走到外面去了。
      先生他真的没事吗?
      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回过神来时,便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师傅房门口。
      “你放弃吧。”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正想要走开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来了格纳的声音。那声音与往常迥然不同,低沉又阴狠,全然不像那个向来从容儒雅的人,“我已经和你抵抗了这么多年,再抵抗个十几年,我会做不到吗。”
      夏佐一惊,正想听听先生到底在和谁说话,然而一种莫名其秒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仿佛有什么攀上了他的耳畔,让他脖子到耳边的皮肤如同被无数冷血动物的四肢的吸盘过。通通起了鸡皮疙瘩。也许是这突如其来剧烈的恐惧让他产生了幻觉,他忽然感觉自己被打入到了一个与四周隔绝的封闭空间,一阵从地底扫上来一般的“沙沙”瞬间充斥了他的耳朵,让他失去了所有意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便听见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完蛋,先生要出来了!夏佐一阵心虚,拔腿就跑回了房间,掀开被子躺上了床。
      过了一会,当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他赶忙调整好睡姿,闭眼装睡。
      然而门被打开一刹那,他便感觉很不对劲——自己什么时候会睡得这么端正啊!
      他现在正直挺挺地平躺在床上,就差把双手搭在被子外头,再拿上一束鲜花了!
      可就算假,也得硬着头皮睡了!
      夏佐的心激烈跳动着,在寂静的黑夜里心跳声能被听得一清二楚。门“吱”地一声开了。柏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怕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而是毫不在意地大步向前——这对于平日的他来说,似乎着实有点鲁莽。夏佐心里油然而生一阵不详的预感——
      “你有没有在乖乖睡觉,我可是知道的哦。”
      几乎紧贴他耳畔肌肤的气息,温热的,不知为何微微颤抖着。可对方压抑着,声音落入他耳中依然如平日一般平稳。夏佐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瞬间炸裂开来,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脑袋,耳畔变得灼不可触,仿佛那里被亲吻了一样。
      对方却似乎丝毫没有他这样的情绪。他从容地移开撑在他身旁的手,拿起他“十分不符合人体睡眠需求”的盖在身上的被子,在他脖子处塞好,整理了一下,便走开了。
      “晚安。”他停在门口,声音恢复了平静,一如往日的问候。
      “先生!”夏佐还来不及思考,便已经喊着坐了起来。
      格纳停在门口,缓缓地转过身来。
      夏佐第一次看见那个“绅士”躯壳下的他。向来被梳整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端整的正装变成了宽松中长款柔软的白色衬衫,平日里看不见的项颈处的肌肤,在黑暗里也白得若隐若现。一切都是在黑暗之中。
      仿佛有黑夜的遮挡,他才愿意放下自己的戒备。
      不加修饰的模样,吐露心声的话语,都会在黑夜中变得模糊。
      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冲击了他的脑海。眼前的这个师傅忽然和某个人重合在一起——仿佛他曾经看见过与这相似的一幕,眼前的一切正在唤起他的某处记忆。
      在黑暗中蓝色的眼睛,如同黑夜中最靠近天边的那片海,最柔美也最无法触碰。忧郁,隐忍,孤独又痛苦——黑暗替它掩饰着这一切。脸庞的肌肤很苍白,薄薄的夜光便足以让它明晰。在下面是一张安静的嘴唇。唇角微微勾起,有些缺乏血色……却比任何熟透的果实都要诱人。
      比任何熟透的果实都要诱人。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然而思绪如同山体上迅速崩塌的路,大片大片地坍塌下去,再也寻不到了。
      比任何熟透的果实都要诱人。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什么想法?
      剧烈的动乱过后,什么也没有了。
      连一点残渣也不剩。
      夏佐愣在黑暗之中,忽然想不起自己脑海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是想对先生说什么来着?
      他抬起头,发现格纳一直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
      “……我能为您守夜吗?您看上去很让人担心。”
      像他之前为自己做的那样。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良久,他仿佛微微叹了口气,说:
      “我没事,你快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训练。”
      他顿了顿,“还有,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即便早有预备,夏佐还是感觉自己的心猛然抽了一下。
      “好吧,那您晚安。”
      格纳没有回答,关上房门,便走了。
      夏佐静静坐着。良久,他抱起腿,望向窗外。
      天空浮着薄云,抹上了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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