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妻索妻]怎奈公子多情》动

2、一、初遇：杏花时节恰逢君①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仲春二月，扬州城北郊瘦西湖，十里长堤曲折，宛若锦带织就。湖两岸芳草如茵，绿柳营营，春意漾然，融融扑面，正是一派大好春光。

　　湖畔一侧有一片杏树林，树冠舒展，繁花似胭脂点点，沾染枝头，远看恍如朵朵红云盘绕，与一旁绿柳碧水争相辉映。杏林绵延数里，越往山脚的方向，人迹渐渐稀少。

　　“公子，你们快些走哟！”

　　鸟啭莺啼之间，忽听一声清脆的喊声传来，不多时，一个小小身影自林间钻出，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青衣短袄，作书童打扮，一双眼睛亮而有神。他回身招招手，杏林小径中又转出一名少年，年纪与他相仿，身上作着一般装束。

　　“快点，快点！”少年正是年少好动的年纪，几番催促，身后两人却不紧不慢，语气中便有些急躁。后出来的那名少年却是好脾气，嘻嘻笑道：“梁宝，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今天我们是和公子一同出来游春的，又不急着去哪里，慢慢走看风景有什么不好？”他一边扬声笑骂，缓缓步出了杏树林，见先前的少年在林边等着，便也停了下来。

　　“可是你们走得也太慢了一些吧。”

　　梁宝抱怨，见只有少年一人跟了上来，奇道，“梁福，公子呢，不是和你一起走着吗？怎么还不见人影。”

　　那名唤作梁福的少年抬手向后一指，笑道：“喏，不还在那边。杏树下站着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宝伸头往林中探了探，只瞥见彤云之中白衣一角。他知道自家公子有时有些呆气，便也不以为意，扯着梁福的袖子，道：“咦，我看那边的景色不错，一会等公子出来，我们就往那边去。”

　　梁福顺他指的方向看看，摇头道：“那边是往大士庵的路。公子不是说了，今天是观音生辰，去庵中烧香的妇人拥挤，混杂一起，多有不便。”

　　梁宝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要紧！我们只管游玩，不看她们也就是了。”

　　梁福却比梁宝要沉稳些，虽有些心动，犹豫了会仍是摇头道：“公子说了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梁宝有些怏怏不乐，赌气正走到另一侧路边坐下，却见那边梁福“咦”地一声惊呼，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个白色小件，远远泛映着光泽。梁宝顿时又被勾起兴致，跳起来道：“拾到什么？给我瞧瞧。”

　　他凑上前去。梁福将手展开，只见是一方乳白色鸳鸯玉佩。玉佩玲珑剔透，摸在手中顺滑圆润，两人轮流细观一遍，都是十分喜欢。梁宝见梁福拿回玉佩，爱不释手的模样，不由得艳羡道：“真好看，梁福，送给我噢。”

　　梁福自然不舍得：“是我拾到的，怎么送给你啊？要给也是给公子。”

　　梁宝央道：“给我嘛。”作势就要去抢。梁福嘻嘻一笑，赶紧躲身避开。梁宝追了过去：“给我给我……”两人到底少年心性，说着说着便打闹起来。梁福年纪稍长，约莫比梁宝高了半个头，踮起脚把手伸高，梁宝便无计可施了，急得直跺脚。

　　他几番努力不果，眼珠子一转，作势就要去呵梁福的痒，惊得梁福赶紧把手收了起来。

　　梁宝哈哈大笑，得逞着就要去抢玉佩，不料头顶突地吃了一痛，随即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到，含着几分笑意：“梁宝，你又在淘气什么？”

　　两人顿时大喜，回头齐叫一声“公子”。

　　衣摆微动，来人已停下脚步。只见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清秀少年，身着一袭白衣，手中执了一折花枝，施施然立在了两人面前。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正是扬州城梁府的孙少爷，当今宰相梁如龙的独子梁玉书。

　　梁如龙出仕未几便返乡为祖母守制，不料稚子不足周岁，妻子染病身亡。而后他因受皇命还朝复官，故此便将幼子托养在祖父母身边。梁如龙之父梁淮与其妻赵氏都是纯良温顺书香子弟，对这唯一的嫡孙寄予厚望，自是尽心抚养他长大。年前赵氏染疾，梁玉书跟前侍疾，久困家中。这时已是早春时节，祖母大病初愈，梁玉书便带着书童一起出门踏青。两个童儿一静一动，活泼可爱，梁玉书自己则有些书生的呆气，见到赏心悦目的景致就不免驻足流连，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见烦闷。

　　他受家学熏染，长久与书为伴，举止本是十足的温文。而容貌兼具父亲梁如龙的俊朗和亡母欧阳氏的清丽，神采间自有风流之态，儒雅却如春风沐面。此时他自杏林中出来，手持粉色花枝，身后花簇枝头，阳光明媚。他笑颜清浅，一扫这数月来的劳累疲乏，正是名青春逼人的簪花少年。

　　梁玉书晓得两个童儿的顽皮，微微一笑：“梁宝，你又欺负梁福了。”

　　梁福已趁机躲到了梁玉书的身后，梁宝则嘟嘟囔囔正搓揉着脑袋。

　　“公子，我哪有，分明是梁福他拾到好东西，偷偷地藏了起来。”梁宝不忿地抗议自家公子偏心，梁福则偷笑着从梁玉书身后探出半个头，得意地扮了个鬼脸。

　　“你看你看他。”梁宝更是气恼，但公子在面前，他却不敢造次，又跺了跺脚，面上几分委屈之色。

　　梁玉书于是笑吟吟，回手把梁福拉了出来，笑道：“好了，梁福拾了什么东西，取来我看。”

　　梁福嘿嘿摸了摸头，另一手从身后伸出：“喏，就是这个。刚才在那边树下拾得的，还真挺好看。”

　　梁玉书接过，只见玉佩晶莹光洁，精雕细琢，实则是一枚难得一见的珍品，又抬头看看四周，除了自己主仆三人却并无其他人影，不由眉头微微一皱，道：“这枚玉佩看来极为珍贵，怎会遗落在这里？梁福，梁宝，我来问你们，适才可有看到什么人路过？”

　　梁福仔细想了下，摇摇头：“这边离湖边远了，附近也没怎么见到人。”

　　梁宝道：“我也不曾见。公子，反正不知失主是谁，也不知去哪里找，不如就给我玩吧。”

　　他倒是真喜欢这枚玉佩，便满心期待地望着梁玉书，不忘瞪一眼梁福，示意他不许跟自己抢。一旁梁福却望着他笑，也不吭声，知道自家公子定是另有说法。

　　果然，梁玉书伸手又敲了记梁宝的头，笑道：“哪有拾了人家的东西就自己留下的道理。那人遗失了这么个贵重之物，定是要回来寻找，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小歇，等待失主找来吧。”

　　这里厢主仆三人或情愿或不情愿地在原地里候起了失主。杏林的另一头，玉佩的失主正心急如焚，沿着去路仔细地往回找了过来。却是两名少女，前面的是一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身着素色罗衫长裙，眉头微蹙，一手半扶着胸口，紧攥住丝帕的手指泄露出她心中的焦急。跟在她身后的那名少女个子略矮，约十三四岁光景，梳着双髻，作丫鬟打扮，圆圆的脸蛋儿稚气未脱，睁大着眼睛将她看过的地方再查看几眼，唯恐错漏什么地方。

　　她们沿着杏林一路找回，经过的路都重新走了一遍，没有看到玉佩的影子。那丫鬟装束的少女失望道：“小姐，一路上都没有见到玉佩，会不会已经被人拾了去？……都怪我，偏要拉着你往这边走。”

　　妙龄少女闻言，停下了脚步，回过身见她又急又恼，眼中隐隐似有泪花涌出，却不忍她过于自责，便微微展眉而笑，摇头道：“你拉我出来散心，本也是为了我好。初蕊莫急，这边人迹罕至，我们再找找，或许掉在前头某处。找得到自然最好，找不到只当是天意罢。”

　　初蕊见小姐反过来安慰自己，心下感激，点了点头。见她对着自己宽慰一笑，又继续往前走去，微微一顿，便赶紧跟上。

　　初蕊本是扬州城刘府的家生子，而她服侍的这位云霞小姐却并非刘府亲生，是夫人去年年末外出探亲时，自长江救回的孤女。因父母抱病身亡，路遇歹人欺凌而投江，夫人将她救起之后，敬她性情刚毅，又怜她孤苦无依，便收作了义女。云霞小姐秉性良善，知书识理，待下人都是极好的，只因身世的缘故，眉眼之间常含轻愁，着实招人心疼。今日观音生辰，夫人带着公子小姐出门进香，也指望能够借机让小姐散散心，谁曾想却意外丢失了她亲生父母的遗物。

　　那枚玉佩小姐素来珍若性命，刚才她虽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模样，却是为了不让自己忧心。

　　初蕊轻啮着唇瓣，凭着记忆，低头继续往前，只盼着观音大士保佑，小姐的玉佩就在某处静候失主找回。

　　她顾着脚下，却没有留意周围，突然听“啊哟”一声，自己撞到了什么事物。初蕊抬头一看，原来是个青衣童子，不知怎的倒退着过来，也是没有看路，被自己猛地撞了一下，便往一旁跌过去，忙道：“小兄弟，小心。”

　　那童子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初蕊见他没事，拍了拍胸口：“还好，总算没摔到。”

　　童子却没好气，甩了个白眼道：“什么还好，你被人撞撞试试？”

　　那童子身量还未长足，比初蕊还略小一两岁。初蕊原对他有些歉意，听了这般的口气，不免着恼：“我哪里去撞你了，我可不也被你吓了一跳。”

　　“咦咦咦，你撞人倒有理了？如果不是你撞着我，我怎么会跌了好几步才站稳？你平白无故地撞了我，还赖我。”

　　那童子气性不小，初蕊被他一阵抢白，却是秀才遇到了兵。她有事在身，不想与他胡搅蛮缠，只白了一眼，便顾自继续在周围地上搜寻丢失的玉佩。

　　童子见她不搭理自己，又觉得有些无趣，讪讪凑上前，问：“你在找什么？”

　　前方云霞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身往这边看来，微微蹙眉。初蕊心下一动，往路边草叶茂盛处寻了过去。

　　“说说看，说不定我知道呢。”童子不自觉跟在了她后头打转，浑似已忘了刚才两人的口角。初蕊不理他，向旁边错开了一步，侧头细细回想，一边还俯身动手拨开了几处茂密草丛，认真查找，但终是一无所获，面上渐渐流露出失望之色。

　　“小姐，树枝不曾勾住，草间也不曾见，你说玉佩会不会已经被人拾了去？”

　　她沮丧着抬头，看到云霞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愣，循着小姐的目光调转视线。

　　只见身后那跟了自己一路的无礼童子正一脸古怪，眼珠子瞪得溜圆，在自己和小姐脸上来回逡巡。片刻之后，忽地跃起了半丈高，大乐道：“哈！原来就是你们对不对——这下可好了，总算不用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