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细作 ...
-
才穿书而来的满意端着朱红色的三层食盒往东帐去,呼啸的北风就像带着片儿刀,一阵阵在她身上和脸上刮。
北地,真的太冷。
她想咒骂,那么多好的地方,怎地让她穿来这里?
手指尖在食盒上,没有一丝丝的暖,除了冰冰凉,还是冰冰凉。
她恨不得把那食盒甩了,回帐里去棉被捂着。
可是不能,后厨大师何山交代的事,不能不做。
她咬牙缩头,往两个袖子头使劲往手指尖挪,同时脚下加快,往东帐去。
何三交代她,要把食盒交给东帐一个叫秦游的侍卫,这是他给邵将军特意做的滋补餐。
邵将军才打了胜仗,受了伤,多进点补,是应该的。
满意从心底和大多数人一样,将邵将军当成大英雄。
何山不提,她也愿意效劳,跑这一趟。
东帐前果然站着两个盔甲在身,长枪林立的侍卫。
一高一矮,她有些踟蹰。
腆脸上前,虾腰淡笑,“请问谁是秦游?后厨何山让我送来给邵将军的。”
长得高的那位,将长枪在结满冰凌的地面上一戳,发出沙沙的碎冰声,她怕踩到冰地里,湿了靴子,下意识地吓得她往后退了一大步。
秦游轻哧一声,把她的小身板上下打量,面无表情地吩咐,“随我进帐来···”
满意弯腰跟着,手上的食盒端着稳稳地,进了帐。
正中间往上三级台阶的案桌后,坐着的,并不是矮胖的邵将军,而是二皇子衡王韩澍,作为本次战役的督军,掌管全局。
他神情凛肃,把满意睥睨了一遍。
讶然后,手指轻点案桌,“拿过来吧。”
满意躬身应是,将食盒还是稳稳地放置于案桌之上。
他,怎会在邵将军的营帐内?
满意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在军营,衡王便是所有人的天,即便是邵将军,在关键时候,也要听他的号令。
想到此,满意不再觉得异样。
在下面站着,等他叫退。
韩澍身着大氅,里面的软甲,在灰蒙昏暗中,闪着点点的金亮。
打开食盒的最底层,在两面拼接处,他用手指尖,夹出一张纸。
满意骇然,在军营的经验告诉她:这绝非是一张简单的纸。
后背骤然寒意上升,直至后颈窝跟着没来由的泛起丝丝抽痛。双膝自然弯曲,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满意连滚带爬,扑倒在三级台阶之下,“督军,这···这···不是我,我没有···”
“满意,抓到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韩澍打开纸条,用茶水将纸条浸湿,快速瞧了眼,毫无表情地问,“上家是谁?谁指使你的?”
满意吓得不知该该怎么辩解,当即之下,她只能如实告知,“不是我,是何山让我送来给邵将军补身子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请督军明察。”
韩澍乜她,右手肘轻撑桌面。
好像在看一个他从不认识的人。
事实上,他确实对她没印象,只是从秦游那里听过一点:铁卫营管运输、辎重的韩五,家名叫满新的,是她的亲哥哥。
她自小跟着哥哥一起,在牛车上、草棚里长大。
还跟着粗学了一身铁卫营里的技术,至于精通哪样,应该是跟着韩八一起混的多,杂耍、易容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多些。
满意全身不自主地颤抖,“我打小便在铁卫营,是吃着营里的饭长大的,我岂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再说,我送情报,岂会堂而皇之在这个时辰?夜深行事,说是送宵夜,岂不是更方便?”
韩澍见她言辞灼灼,并没说她完全无嫌疑,当场让她走,也没说要放过她。只是让秦游过去,附耳几句,秦游迅速退下。
满意知道,不把这纸条的上家抓到,洗清嫌疑,她便走不了。
除了军营,她也没处可去。
她被看管起来,在一处四处透风的马厩里,在草丛里猫着,望向木板之间的缝隙,任凭寒风钻进来,煎熬地等候最终消息。
其间,好像哥哥在外面叫喊几次,被守卫们呵斥走了。
她看着天从白到黑两次,听着外面走动的声响,总算有人来打开铁链。
她被放出来了。
哥哥满新胡子拉茬,鬓角毛碎,熬红的眼睛,见到她之后,更加的猩红。粗粝的手掌将她冰凉的手,死死握住。
满意眼眶反酸,鼻头微皱,泪珠子啪嗒啪嗒,簌簌下落。
“何山和邵将军都被抓了,还有几个副参将。你暂时没有嫌疑了,且先回帐里歇歇,我去和秦游说一声,这次多亏了他,不然···”
有侍卫走过,满新噤声,拉扯着满意,让她回了自己的营帐,自己兀自朝中帐前而去。
满意作为铁卫营为数不多的女兵,和宋春一起住在最角落的小帐篷里。
因为有了哥哥的庇护,她还算过的逍遥自在。
她和其他女兵一样,是分派到后勤营,负责一些伤兵的换药、清洗伤口、后厨帮忙之类的杂活。
这段时间没打仗,她便在后厨帮忙。
其他女兵,则被安排到缝制越冬棉服去了。
她也当面见过督军几次,可每次都是远远地,躬身听候。
这一次逢遭横祸,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和督军打交道。
本指望就这么结束,还是开始自己按部就班的军营日子,哪知,在当天的半夜,睡得迷糊的满意被哥哥进来,给她披了件大棉袄便带到了中帐前。
同时被叫进去的,还有被分在制衣坊的宋春。
巨大的沙盘后,幔帐叠坠,正中间案桌后,韩澍恭正严肃,听秦游在那低低细语。
满意隔得远,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跪下的膝盖,慢慢往宋春那边挪。
“怎地也叫了你?是什么事?”
“我哪知道?”宋春长得人高马大,大脸庞上两个挤出的颧骨,红润亮泽,就像脸上挂住两个小苹果。
她的模样,除了还算秀气的眉眼之外,完全和姑娘搭不上边。
更别提漂亮姑娘。
和娇小玲珑的满意,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她们俩,怎会被督军亲自召来?
秦游下得台阶,将两人围着转了一圈,面无表情问,“登高、跳舞、杂耍,满意是否都会?”
满意不懂他为何这般问,可在铁卫营,这些都是必学项,她已经在这17年,当然都会。
只是作为才穿来的人,满意不知道原身的这些本领,她有没有都继承到,可这是她的秘密,她不敢说。
不等她回答,秦游又问,“用毒、兵器、火器,这些宋春可都学过皮毛?”
宋春比她豪爽,当即头如捣蒜,“禀大人,小人我都学过。”
坐在上座的韩澍颔首,“行,就你们两个,回去赶紧准备,天亮便出发,去土坎台。记住,勿要走漏消息。”
宋春躬身应是,满意也慌不迭起身告退。
出得帐来,寒风呼呼而来,让懵懂的满意总算回神:督军钦点她们二人出门,还是去土坎台。
土坎台是和东夷国交战的最前线,去那里,一定是要完成某种任务。
她有些不确定,拉住她的粗手臂问,“宋春,你说咱俩一起陪督军去,是也不是?”
宋春大步流星往前走,“是,小姑奶奶,咱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可算是来了。”眼藏不住的惊喜,让她的姑姑的眼睛,熠熠闪亮。
满意却如坠深渊。
她都不确定,原主的本事是否还在,却要出门去执行任务,还是跟着大主帅一起,她怎能不心慌?
可,自己如若坦白的话,不说被赶走,便是军棍打下,都能让她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她不能说。
她也不敢说。
只能一步步看。
好在,到了凌晨,她知道,同去的还有其他人,包括她的哥哥,还有韩三和韩八。
韩三是管情报收集的,韩八是管伪装术的,带上这两人,满意便明确知道,这一次是去做什么的。
韩澍被化妆成不惑之年的大富商,秦游个子太高,充当近随容易露馅,自然成了账房先生。
哥哥韩五则是管马车和货物的管事,韩八成了马夫。
而她,则是韩澍的近随,宋春化妆成了他的嬷嬷。
而韩三,则是带领一帮精英,走在暗处。
天刚露出蟹壳灰,一行人便已上路。
土坎台和营地之间的距离,只需快马加鞭,两日便到。
路上,近随自然是跟着富商胡大宏一起的,所以,当韩澍要求满意跟着他同上一辆车时,满意后颈窝顿时起了寒栗子。
她怕他看出自己是个冒牌货。
她更怕他一旦得知,一刀便削了自己。
可,怎么办?一声青灰长袍棉服,一顶黑色帻头,一双厚底黑色高帮靴,还有脸上故意抹上的黄粉底,哪一样装扮都告诉她,不能拒绝,更不能掉链子。
“妹妹,督军平时人很和善,你且多留心便好。”韩五(满新)给她鼓气,同时把自己的皮水囊塞给她,“你紧张便喝口热水便是,不过不能多喝,路上难得有方便的地方。”
“哥哥,我···”
“勿怕,哥哥在后面,秦游也答应过我,会照看你的。”韩五(满新)一咬牙转身,不去看妹妹盈满泪水的眼。
“快上车,节省时间。”不容置疑,韩澍在马车上冷声催促。
满意双手并用,撑起双臂,一把窜上马车,坐在厚厚的幔帐外面。
好在车夫是韩八,不仅是哥哥的好友,还是她的死党。
见到韩八已经被冻疮折磨的大脸,她不再发怵。
横竖都是熟人,她怕个鸟。
响鞭刺啦,马蹄飞踏,一缕红日从云层里慢慢透出,满意裹紧身上的大棉袄,和韩八挨的更近。
不能多言语,不能多动作,不能随意到处瞟。
满意谨慎地遵守出门的每一条准则,尽管这些准则,都是她临时抱佛脚知道的,她还是努力跟上队伍,至少,不拖后腿,不被衡王一刀砍死,便是此次任务的最终胜利。
经验是积累和总结的,只要过了这一次,满意相信,衡王会给她奖赏的。
就像宋春期望的那样。
车队到了正午,一行人只是稍微打了尖儿,活动一番,方便一次,喝水、啃干粮一回,便再次开拔上路。
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有了些暖意,满意有些薰薰然,可她不敢打盹,唯恐被幔布后面的人瞧见,她只得自己使劲用左手拇指扣住右手虎口,把困倦抵挡住。
韩八瞧见,轻轻笑她,“你还不如在车璧那去靠一会儿,这虎口都掐出血来,你还是要睡。”
满意一琢磨,果真把屁股往后挪了挪,靠在车璧上,开始闭眼打盹。
“满意,进来,给我倒杯水。”
一听这声儿,满意的脑袋,还没囫囵便清醒。
她连忙进去,跪在矮几前,小心翼翼地给他从暖甑里找出些热茶,“主子,请喝。”
“错了,你脑袋在想什么?”
“啊?!”满意看他面色愠恼,她更迷糊。
“要叫胡老爷,脑瓜子是泥浆糊住了?”韩澍浓眉深皱,把茶盏重重放下,“幸亏没遇到人,你给我放清醒点,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满意被点醒心思,惊愕抬头,嘴里呐呐,“是,胡老爷教训的对。”低颈垂手,全然一副乖巧模样。
韩澍再次端起细白茶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抱怨,“给我记住此行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