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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乱世 ...

  •   第六章:乱世

      元盛一年春正月,世子陆悠刚满周岁,就被封了太孙。
      他是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和他父亲陆清一样。薄情的皇帝在爱情上是个深情的人,他爱极了二十多年前故去的皇后,也就爱极了那女人生的儿子,一心里只有太子再没有别的孩子了。
      太子妃是故皇后的侄女,是皇上御赐给太子的正妃,皇上每每看到太子妃与太子,都能想起他和故皇后的伉俪深情,就感到欢喜,欣慰。
      皇帝对太子的嫡长子他也是喜欢足的,陆悠长得甚至比太子还要像皇后,一双眼乌黑圆润,胜过明珠。他第一次接过襁褓中的世子试,激动得老泪纵横,只说了三个字”像,真像!”
      因为小世子的出生,皇帝改年号为元盛,想要讨个好兆头。如今已是元盛一年。
      世子满周岁后,太子就着急给他找少师了,牙牙学语的孩子能有什么可学的,可太子偏要找司徒朗月给世子当老师,皇帝虽然生气,可也没说什么,任由他去了,也正好此为由,他让司徒朗月住回了东宫,方便监视。
      司徒朗月没有拒绝,太子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父亲死后对他最好的人,又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当年皇帝要杀他全家,绝食相逼,才换得他苟活。他难得好兴致要他给儿子做老师,他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他一个成年男子住在东宫总归不合礼数,皇帝专门辟了一处辟静的地方叫望舒殿给他住,又有十几个女婢给他差使,简直比司徒府还热闹。
      太子天天带无衣来他这儿串门。无衣的大名定了,就是叫陆悠,他有一双西域葡萄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很剔透,喜欢用肥嘟嘟的小嘴巴吐泡泡,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眉眼都是弯弯的,有几分太子的神韵。
      司徒朗月就对太子开玩笑,说你儿子和你周岁的时候一模一样的。
      “像本宫,不会吧?哪里像了” 他仔细审视了一番无衣,才改了口气“嗯,似乎的确有点像啊。”
      “真是笨蛋,你儿子能不像你吗?”
      司徒朗月都被他逗笑了。
      “说的也是”陆清底下头,去摸了摸无衣的小脑袋,软绵绵的绒毛蹭着他的手,的确讨人欢喜。
      陆悠也爱气人。他最大的爱好是往司徒朗月的衣服上撒尿,一看到司徒朗月皱眉的样子他就要笑,高兴地挥舞起藕节一样的小手。
      太子气得要奶妈把他抱走,奶妈总说:小殿下是喜欢大人才往大人身上尿哩。她说话夹带着柴肃口音,总引得他们笑。
      司徒朗月觉得,自己既然是陆悠的老师,总要教会他不能往老师身上撒尿的道理。可惜司徒朗月不是一个好老师,他教了整整一年,也没能教会陆悠不能在老师身上撒尿的道理。
      因为知道他爱干净,这一年里,世子每尿他一件袍子太子都急着要给他换一件新的衣裳,这件事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司徒朗月这个人穷奢极欲,好华服,
      新服每成,则弃旧袍,一月所迭替者,竞七十有余。
      司徒锦作廊上瓦,柞户无檐褴褛遮。不知哪个三流文人添油加醋,酸了这么一句诗,竟然流传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句。一时间,蜀地的蚕农桑妇都恨透了司徒朗月。
      司徒锦作廊上瓦?一日三易锦绣袍?尚晏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竟然久违地笑了,笑得张狂,笑得彻底。他应该是恨他的,恨他用那么卑鄙的手段使自己背上了叛国的罪,害他永世要隐姓埋名见不得天日。恨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把畏罪自杀的名头扣在自己头上,害他被天下人耻笑。更恨他为皇帝做走狗做得心甘情愿。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他和司徒朗月不同,为将者,一生求的是一个名,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可惜,如今尚晏这个名字,彻彻底底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曾天清再没尚晏了。
      可这一年,他总要想起司徒朗月那双恶毒的眼,还有他那天擦红了一块的脸颊。在他躲在恶臭的粪桶里出城的时候,他挣扎着从冰冷的护城河里爬出来的时候,他啃食老妇施舍的干硬的馒头的时候,他饥寒交加独宿桑野的时候,他满身脏污,狼狈不堪,失掉了所有引以为傲的,可他司徒朗月却挥金如土安享富贵,以至天下闻名。
      他这一笑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应该最恨皇帝的,他十八首征,为将七年,兢兢业业,为大繁戍守边关,眼中只有索虏,心心念念的只有家国,现而今,蛰居蜀地,见不得光,落了一个叛国贼的下场,可笑可悲可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恨司徒朗月却胜过皇帝,所以他要集结义军,恨不能早日回到长平看看他落魄的样子。
      第一次见司徒朗月是十三岁那年,法场。凡三品以上要员,都被皇帝请来观摩司徒丞相的死刑,做的是杀鸡儆猴的那套。他是跟着父亲来的。
      为将者,最忌妇人之仁,他自认是心狠手辣的人,可司徒朗月在这一点上完全超越了他,甚至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司徒丞相跪在一个孩子面前,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个子比他还要小一些,却是粉雕玉琢,生得很美。白玉似的脸蛋上镶嵌着最亮不过的眼睛,叫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丞相丝毫不惧,跪得很直。爹告诉他,那个孩子是司徒丞相的幼子司徒朗月。
      他看见眼前的画面心里生出些同情怜悯来。为司徒丞相悲哀,更为这个幼弱的孩子悲哀。他即将失去父亲了,他心里该是难过的。
      可下一刻,这种新生的同情被眼前的画面骤然打断了。他看见司徒朗月突然把手中匕首刺入他亲生父亲的心口,
      没有犹豫的,手都没有抖一下,目光冷漠到了极点。他呼吸不由随着众僚的抽气声停滞了。
      至此,司徒家算是死绝了,只留一个司徒朗月,因正法有功,司徒朗月擢为太子亲卫。
      “主公,在想什么呢?"尚晏转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位老者。他想得太专注,竟连老者来了多久,都没有半点察觉。
      “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一团乌云泼墨似地染了天空,两人望着窗外骤起的雨,相视而笑。乱世,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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