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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纵囚 ...

  •   第三章:纵囚

      “好一个奈何天,春宵一刻值千金,光阴似剑催。”莺歌软语从画舫里飘荡出来,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不归是长平最大的酒肆歌坊,坐落在东泠河畔。
      二月春寒料峭的时节,里面却是温言软语莺歌燕燕,一点寒意都没有,连司徒朗月常年病态地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红晕,显得生动活泼了许多。
      他身边乱糟糟围着楼里当红的花魁们,整个人斜倚在软垫上。手肱着地撑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流霞夹的小菜,简直像在自己家宅里一般。
      对面坐的是礼部侍郎顾严务。按理说,礼部的差事都是闲职,何况一个挂牌的侍郎。司徒朗月一般不会和这样的人交游,可他好就好在有一个作中书令的父亲。
      顾严务一边和司徒朗月讲笑话一边用贼爪去摸琴娘抚琴的手,弄得琴声都是断断续续的,惹得司徒朗心烦。
      他算是司徒朗月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刚弱冠的,又都爱财爱色,都是被人看不起的欺软怕硬的主,臭味相投,就成了酒肉朋友。
      皇帝也高兴司徒朗月和这样的人来往,所以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楼里聚一聚。
      "啧,真羡慕你。"顾严务知道司徒临霜这个人不爱说话,却在听着,便自顾自讲下去。
      "我家里的那个母夜叉,啧,简直是……你瞅,你瞅瞅"顾严务手翻起袖口,只见腕上一道尖锐抓痕。
      司徒朗月没笑,只淡淡地瞅了一样。倒是一旁作陪的姑娘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
      “去去去,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浪蹄子。”顾严务说是这么说,心里到底为司徒朗月难过。
      司徒朗月已经二十有一了,和他同岁。这个年龄,在大繁,寻常男子都娶妻生子了,孩子大一些的,都会打酱油了。
      唯独司徒朗月没有婚娶,连一房妾室都没有添置。
      也是。他的名声太臭了,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司徒罗刹。别说好人家了,就是贫苦百姓,有些气节的,也不能把女儿给了他呀。
      顾严务见司徒朗月,暗骂自己嘴快,想他是被戳到了心窝子了。
      “来来来,女人嘛。还是这楼里的漂亮温柔。今晚咱就不回了,就在这温柔乡里头快活。你喝茶,我喝酒,来,干一杯。”
      司徒临霜不喝酒,自不行酒令,没劲得很。他就和娇笑的姑娘划拳,自个儿喝得畅快。
      酒过三巡,顾严务已经是酒酣脑热,说话也大舌头起来。
      “哎呀,临霜,看你这样悠哉的样子,想必那件事办好了?”临霜是他的字,他统共只有这么一个名义上的朋友,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喊他。
      “恩,办好了,还得了赏。”
      司徒朗月一改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死人表情,破天荒地扬起眉头,得意洋洋地从胸口掏啊掏地掏出一枚拳头大的明珠,扔到桌上,出奇大方:“喏,最大的一颗给你了。”
      顾严务接过明珠观赏了一阵“你今天真这样大方?”
      要知道,司徒临霜这个人最是小气,来这醉不归,哪一次不是他请的,这颗斗大的明珠可够他们在这儿喝三次花酒了。
      “拿着就是了,本大人今天心情好,不同你计较。”
      那些花魁看到这么大颗明珠眼珠子都发亮了,一个个都撒着娇往司徒朗月身上黏,流霞是其中最大胆泼辣的,捏着嗓子就喊“公子,奴家也要嘛”
      司徒朗月没有理他们,弯着身体子,半阖着眼睛,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金丝木的食案,像是等待着什么。
      顾严务知道他在装蒜,这个家伙从来不舍得给赏钱的。
      再看他斜倚在那里,露出一节白玉似的手腕,容貌比这些个媚笑的花魁还要出众几分,也不知道是他嫖花魁还是花魁嫖他,不觉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顾严务自以为了解司徒朗月,可惜却是自作多情了。司徒朗月的确是在等,他心里想着只剩最后一步了,兴奋是有的,却微微觉得不安,这才合上双眼掩盖自己的情绪。

      “大人,不好了,大人,狱里出事了。”跑进来的是他的小厮阿良,跌跌撞撞地,一脸慌张。
      他表情慌张不似作伪,想必是练习了好多次了。
      司徒朗月一下子睁开眼,撑着食案站了起来,厉声问“怎么回事。”
      “新来的犯,犯人伤重不治,何侍郎请您去,去……”
      没等小厮说完,司徒朗月就大步朝外走去,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起什么,又回头给顾严务告了个别。
      顾严务知道公务要紧,挥手让他去了。又转头对那些花魁笑起来”来来来,陪本公子喝酒,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楼里一派春光,很暖和。可一出门,就觉察到冷了,司徒朗月颤了颤身子,只紧了披风,朝暗夜里疾走。
      其实犯人哪里是自尽了,根本是跑了。司狱官看犯人跑了,赶忙去司徒府上通知,司徒朗月早已和阿良讲好,一收到消息就来醉不归通知他,可不能说犯人跑了,务必要说犯人伤重不治这几个字。
      阿良本来是小乞丐,原本被一个肉包子拐到这楼里,每天要死要活的,被司徒朗月买了下来,也没花多少钱,司徒朗月还给他取了个名叫阿良,从此以后阿良就成了他的小厮。
      司徒给他点饭吃,给他很少的银禄,阿良就对他唯命是从,赶也赶不走了。有的人就是这样傻得可怜,稍微对他好点,就能对你死心塌地的。
      赶到牢房里,早已是人去楼空。一路上倒了许多守卫狱卒,刚刚像枯枝一样横七竖八斜躺着。
      司徒朗月走得急,沿途还绊了脚,被阿良扶正了。何侍郎领着他走到关押李放的隔间,只看见门大大地敞开着,地上散乱着丢弃的钥匙,钥匙上钩着钩子,钩子上坠着线,那线钩不正是之前拿来吓唬他们的刑具吗?
      尚晏走了,留下一个杜万里。他气得脸都灰白了。
      “怎么回事?”司徒朗月明知故问。
      “大人,犯人用线钩钩走了他们腰上的钥匙,一路打晕了守卫,跑,跑了”
      “多久了”
      “估摸着时间,至少有两个时辰了。”何侍郎回答得到还沉稳,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慌张,李放是大理寺送过来的要犯,出了这样的事,刑部难辞其咎。
      那司徒朗月虽说是事主可有太子护着,自己没个背景没个后路,事发了,还不是要被拿来开涮。
      他从弱冠之年开始在官场熬了两纪,好不容易混到刑部侍郎这个位置,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破事。
      “那还不赶紧找人去追?”司徒朗月气极,语调都比平日里高上几许。
      “诶,追……追不得啊大人。”何侍郎见兵士果真要追,急火攻心。直接出言阻止,要放到平常,他是绝计没有这个胆量的。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了司徒朗月冷硬的眼神,好像不说出什么理由就要把他这个侍郎给办了。他使劲咽了几口唾沫,上前一步。
      “司徒大人,要犯脱逃,我等依法当斩啊。三个时辰,足够犯人逃出长平城了。
      现在兴师动众去追,必定要弄得满城皆知。若是有幸追上了,你我要担一个失职之罪。若是追不上,那明日蹲在这监牢的就是我们了。
      依我看,不如,呃,不如……”
      何侍郎是个保守的人,所以战战兢兢混了二十余年,还屈居司徒朗月之下。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敢追犯人的,反而是大了胆子向司徒朗月谏言,只希望大事化小,别担着责任就好。
      看着司徒朗月挑了挑眉,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原本快如战鼓的心跳,不知怎么得更快了,他手里都沁出了冷汗。
      看门的四个狱卒还呼呼大睡,桌子上杯盘狼藉。司徒朗月大怒,宽袖扫过桌子上的酒菜并半壶没喝完的酒,叮叮当当全部碎在地上,一众人全都低了头,胆战心惊。
      司徒朗月气的呼呼喘气,胸口起伏不定。仿佛下一刻要晕倒了似的。阿良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这才好了些。
      “何侍郎说的有理。依我看,犯人的罪状已经拿到。人在与不在,生或死已不重要。李放叛国,畏罪自杀。就当做他,受不了酷刑死去了吧。皇上那里,我会亲自去请罪……”
      牢里剩下的杜万里,他躺着不动,仍用那种看恶狗的眼神看着自己,可是身体是僵僵的,脸色是青白的,仵作说他是咬舌自尽了。
      司徒朗月没想到他那么忠烈,为了不拖累尚晏竟然自尽了。本来要释放他的,如今却是没命享了。
      也罢,他伸手,把杜万里未合上的眼睛合上。笑了,说:”这个人和犯人体型差不齐,就用他代替吧。”
      杜万里是他私抓的,这样处理最好不过。他本以为尚晏会带这个杜万里走,不过想想也是,带着这样一个重伤的人逃亡绝不是明智的选择,以杜万里的个性,就算尚晏想带走,必定不从,甚至以死相逼。
      他现在自尽,就是怕自己用他来威胁尚晏。司徒朗月能想象他们逃跑前的争执与痛苦。
      那么多年的摸爬滚打,在生活里挣扎,让他有了识人的明目。可他就是弄不懂,人和人之间怎么能像尚晏和杜万里这样,情意深重呢。
      他没去过沙场,没见过大漠,没见过平安火,没见过边关融金的落日,没和人并肩浴血同仇敌忾过,自然是不知道这执子之手的情义。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倘若有一个人说出去,在场的诸位都要给他陪葬,如何谨言慎行,应该不需要我来教各位吧。”司徒朗月回眸,杀气毕露。
      众人皆点头称是。只那四个守门狱卒,仍旧烂醉如泥。司徒朗月气急了,指着四人道:
      “把这四个坏事的蠢货拖出去。”他边说边泄愤一样地往一个狱卒身上踹去,把他踹趴在地上,那狱卒被摔醒了,看到空荡荡的牢房,什么醉意也没了,扒住他的衣角跪地求饶。
      他的手被地上的碎瓷划破了,把血手印在司徒朗月的袍角。司徒朗月皱起眉头,他这个人平生最爱干净尤其厌恶血渍,他没有一点同情心的把人踹翻在地,大步跨出了监牢。
      狱卒很快被拖走了,牢狱自然有人来收拾。阿良看到那个狱卒被拖走的时候,怕得裤子都洇湿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心里觉得难过。酒里的蒙汗药是大人嘱咐他亲自放的。
      两个时辰前他们还感谢自己送的酒菜,邀请自己一起喝酒,现在却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转头去追自家大人,也不知道自己泪糊了一脸。
      这出戏演得很成功。司徒朗月很满意。
      尚晏的背景,他调查得一清二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调查。大理寺卿那个老狐狸都说这个人难办,此人必然是有脑子的,只不过是愚忠。
      他是将才,又是得人心者。杜万里的死恰好证实了这点。这次如果放虎归山,东山再起也不无可能。
      尚晏是他故意放走的,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尚晏是他布的一颗棋,推翻皇帝的一颗棋。牺牲一些性命,换来这颗棋,是值得的。
      剩下的,就只是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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