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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盏银台 ...

  •   一道青色且几乎要溢出黑雾的身影在屋外来回徘徊、反复挣扎,随后沉默着飘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

      秦玉倚在桌子边上,捏着朵随意捡起的粉花,才将久违的屋子四处打量完。

      谢青珏人虽不在家中,但整个院落一直以阵法维持整洁,主屋里自然干净得很,令她颇为满意。

      左手刚打过清洁决,牙印还在。

      女人换了个姿势,支起下巴,见那道身影满是怨怒之意、正忙着从木柜里捧出崭新被褥铺上床,不禁扬眉,慢悠悠发布施令:“小狗不许睡在床上。”

      啪!

      姑娘恼火地将被子摔到床上,转身瞪她,一对翠色的眼珠子都活像被点燃了似的。

      碍于实力差距,谢青珏咬住腮帮子,忍了又忍,沉声提醒她:“这是我的屋子、我的床!”

      讨人厌的秦前辈听完她的话后非但没有半分羞愧,反倒露出惊奇之色,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小狗也有自己的屋子吗?”

      谢二怒不可遏:“你才是小狗!”

      秦玉勾唇,竟也不着急否认,只道:“谁咬人谁是小狗。”

      简直欺人太甚!

      偏偏方才她一时气急,不知哪根筋搭错,冲动之下居然当真张嘴咬了这人。

      姑娘抿住嘴角,恨恨转回头,心知脾性恶劣的某位秦前辈就想拿刚才的事嘲弄自己,便再不搭理她,自顾铺整齐才拿出来的被子。

      秦玉想霸占她的屋子?

      想得美!

      她偏要睡在这儿,非把这人逼走不可。

      天下苦秦久矣,谢二小姐磨了磨牙齿,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

      她搁那头转来转去地忙活多久,女人就靠在椅子上看了多久,倒不觉得无聊,见她脸都快揪成一团而不自知还挺有趣。

      然而,过了半晌,秦玉兀地拧眉,指腹下意识搁桌上摩挲、按紧。

      胸腔处的刀疤不知为何突然间又疼又涨,筋脉中游走运转的灵力正在降速,熟悉的凝滞枯竭感又一次袭来。

      距上次发作明明才隔了几日。

      额角的筋崩得太紧,女人下意识摸到戒指里存放的烟杆和烈酒,刚要取出,又猛地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习性。

      为了不把这只凶巴巴护窝、有些洁癖的小狗气出毛病,她手指捏了捏,转而取几枚丹药送进嘴里。

      等所有东西都布置好,外头的天色也逐渐暗下。

      谢青珏听见风吹竹叶动的窸窣声越发大,鼻前传来些潮湿的气味,侧头透过窗户看去,果然是乌云密布、大雨将至之景。

      她弹指送出灵力,将屋内屋外的灯尽数点亮,这才按下情绪,并不看女人,仅低头闷闷道:“浴池在屏风结界后面,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物。”

      话音方落,姑娘飞快添上:“右下角绣了竹叶和小花的都是我的,你不许拿。”

      能叫旁人睡自己的床、用自己的浴池,都已是破天荒、头一遭,更别说其余私密用物。

      若是强住进来的客人稍微懂些礼数,此时就该立刻答应。

      但谢青珏等了等,没等到女人的声音,皱眉看去,却见那不久前还嚣张跋扈的人此时紧闭双目倒在座椅上。

      姑娘心下一惊,赶忙走过去:“……秦前辈?”

      越是靠近,温度就越高。

      仿佛有团烈火在女人体内灼烧,火克木,这样滚烫的气息仅仅沾到谢青珏身上,都叫她隐约感觉被灼痛、分外不舒服。

      “秦玉?”

      谢青珏又试探着唤了声,有些无措,不觉想起那日跟上去后看见的情状。若她没记错,当时也曾有过这样异常的温度,但很快就平息下去。

      脑中灵光一闪,姑娘瞥了眼窗外的灵植,不再迟疑,手下灵力成刃,只当杂草般一把割下扯过来、送到女人垂搭在膝上的手边。

      果不其然,身体已形成本能,女人的肌肤触碰到绿植那一刹,幽绿色的薄雾便被迫自灵植中流逝溢出、尽数涌入秦玉体内。

      而那些灵植则以极快的速度枯败、化作灰烬。

      好像还不够。

      谢青珏想了想,干脆从自己戒指里摸出几株高品阶的灵种,以灵力催化长成后一股脑全塞进她手心里。

      许是品阶更高的缘故,这次效果比方才好上不少。

      没过多久,面具下的长睫开始微颤,女人紧蹙眉头,下意识攥紧手心里的东西、从中获取压制毒火的力量。

      直至这几株灵植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下去,蒙在神识上的雾霾悄然散去,她这才有力气咽下嘴里的铁锈味,闷声轻咳。

      意识复苏,秦玉一时没做声,缓过两瞬后在谢青珏略显惊诧的目光中取下脸上一直佩戴着的面具,露出下边清秀的脸。

      不知是否错觉,姑娘盯着那张陌生的脸,一寸寸描摹女人的五官,却总觉得违和。

      她暗自想,秦玉不该长这样。

      女人摘下面具的瞬间,她好似捕捉到那双看起来平常无奇的纯黑瞳孔中一瞬即逝地闪过抹流光溢彩的颜色。

      悄悄记下疑窦,谢青珏回忆起阿姐与秦玉见面时说过的话,心下了然。

      原是幻化而来的。

      就不知道秦玉嘴里容貌俱毁的说辞能有几分可信。

      脸上没了遮掩物,额角遍布的细密冷汗无处可藏,女人泛起异样红晕的脸颊与惨白的唇瓣形成鲜明对比,无一不昭示着她忍耐下的痛苦。

      再过片刻,秦玉将皮革手套取下,露出下边青筋凸显、瞧着格外狰狞的手,接触到携着凉意的空气时,她这才稍微喘过气来。

      谢青珏静立于旁边,没有打扰她,仅盯着那只青筋纵横的手,思索一会儿,忽然体贴地主动倒了杯水,轻轻递至女人跟前,温和展眉:“前辈,喝口水缓缓罢。”

      五感尚未全部恢复,秦玉抬眸扫了她一眼,没心情去琢磨这嫩芽子心底念叨的九九。

      毒火虽被压下,但经此一遭体内血液都仿佛被烧干了似的,确实需要补水。

      女人接过杯子,饮下杯中的水,尽管对于遍布身体的灼痛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好歹勉强能说出说话。

      她声音嘶哑:“……再去倒一杯。”

      被使唤的谢二小姐并不恼,眼睛仍盯在那只饮水后青筋渐褪的手上,微不可觉地歪了下脑袋,眸中滑过些奇异之色。

      满肚子坏水的咬人小狗乖乖领命端茶倒水,而被小狗偷偷观察的人斜靠在椅背上,垂眸瞥过自己的右手,眉梢一动,心下低声嗤笑。

      待第二杯水喝下,女人脸颊两侧的红晕也近乎消散,除却发白的唇,与平时无甚区别。

      里边的衣衫被冷汗打湿,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秦玉给自己打上清洁决,暂且懒得动弹,随意把玩空杯,掀了掀眼皮:“有屁就快放。”

      正因有所发觉而暗自窃喜的小狗很明显被猛地噎住,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想想自己神魂里藏着的东西,再想想过会儿可能会谈到的条件和交易。

      谢青珏继续忍耐,挤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笑眯眯道:“……只是感觉前辈很像我养过的灵植。”

      怕火,喜水。

      所以秦玉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生的这个病与自己神魂里藏着的东西有没有关系?或者说,谢青珏是否能帮助她?

      基于见到秦玉之后发生的各种事以及秦玉对自己的特别态度,谢青珏猜测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姑娘方才想到这里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最好是这样,毕竟互相有所图谋才有交易的机会和可能。

      女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搭她的话,反而冷不丁地问:“你知道你魂魄里藏着的东西是什么吗?”

      不等谢青珏说话,她又自顾发问:“你自小就没见过你母亲,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姑娘一愣,脸上的神色兀地冷下去:“我不知道。”

      “你认识我阿娘?”

      秦玉凝视着她这张意气风发的脸、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心头莫名凝聚起的戾气与恶意都骤然一滞,抵至唇边的能将人心肠割裂的利刃被舌尖一点点勾回。

      女人极轻极短促地笑了下:“……我本该认识她。”

      屋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竹叶被雨水砸得不住发出声响,一刻不停,扰得人烦躁。

      谢青珏僵在原地,心神不宁,仍胡乱思索秦玉的问题,却见面前的人撑着扶手起了身。

      两人都没说话。

      但这样无声的对峙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在踏入屏风结界前,素来喜欢逗弄欺负她的秦前辈忽而顿住脚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侧过头告诉她:“我会教你如何掌控魂魄里的伴生物,也会教你如何隐藏它。”

      “条件是什么?”

      “条件?”

      秦玉垂下眼帘:“先欠着。”

      进入屏风前,她警告:“我不喜欢蠢笨的学生,若学不好,仔细你的皮。”

      结界关闭之际,身后传来姑娘平静的声音:“我应当还不算蠢笨。”

      确实不算蠢笨,甚至勉强称得上聪明。

      女人挥手点亮里边悬挂着的明珠,随后散去灵力、撤掉身上的伪装,露出最底下的真容。

      较谢青珏色泽更为暗沉些的松绿色取代浮于表面的纯黑,她随手摘下发簪,白发便如瀑般垂落,绸缎似的裹满身前身后。

      待衣衫掉落,她眉间溢满厌倦,低头看去,胸腔处的伤口再度撕裂,只刚才一会儿的功夫,边缘皮肉就因火毒发作而烧焦、腐烂,如今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秦玉坐在池边,手中多出一把匕首,脸上没什么表情,熟练地用刀将那圈坏掉的皮肉尽数挖去,直至露出下边新鲜的血红色才罢休。

      之前配置的丹药对火毒已完全没了效用,得尽快找到新的能够压制它的法子。

      否则,残缺的根脉维系不了多久,她就只能等着被毒火从五脏六腑起活生生烧成灰烬。

      挖干净后,秦玉整个人都已被冷汗浸湿。

      染血的匕首哐当砸下,她也不管现在伤口能否沾水,只顾顺着直觉泡入放满冷水的池中,将满池的水都染得极艳。

      但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

      等谢青珏也收拾好自己、洗去一身灰尘,她却面临着全新的挑战——与尚且陌生的人同床共枕。

      别说司遥、宋兰馥和宋岚宣,谢青珏长到如今,哪怕是谢云迢都没跟她在一张床上睡过觉。

      从小养成的习惯让姑娘有些接受不了,便以己度人地认为其余人应该同样无法接受,想倒逼着秦玉能懂些礼数、主动去隔壁休憩。

      然而,她沐浴完回来,那人极为自然地躺在床上、靠着床头,手里正翻阅她存放于床头柜子里的游记,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谢二盯了女人许久,见她毫无动容,心下不禁泄气,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这样厚脸皮、这样叫人讨厌。

      秦玉怎么知道她还在床头柜里藏了杂书?

      摆放在床头的烛火被某只小狗晃来晃去时带出的风刮得不住摇摆,女人漫不经心翻过一页,眼皮也没抬:“你去隔壁睡。”

      “前辈贵人多忘事,这里才是我的房间。”

      谢二小姐皮笑肉不笑,一屁股坐至床边,胆大包天地挡住秦前辈看书用的光。

      这下子,秦前辈终于舍得抬眼,反应却是淡淡:“是吗?那又如何?”

      听听!听听!这究竟是什么强盗才能说出来的话?!

      谢二置气地甩掉鞋子,一声不吭爬上床,将自己塞进不久前辛苦铺好的被褥里:“这是我的房间,我自然睡在这儿。”

      女人扬扬眉,合上书,意有所指:“二小姐跟旁人一起睡过吗?可别委屈了自己。”

      姑娘背对着她,客客气气:“不委屈,只怕委屈了前辈。”

      像是听不懂话底的意思,秦玉将书籍安置于床头柜上,灭了屋内屋外的灯光:“多虑。”

      没了光亮,室内归于黑暗,视觉不可及之处,其余四感反倒敏锐起来。

      屋外的雨好似越下越大,谢青珏侧着身子,只听背后的人动作片刻后就彻底安静下去,也不知睡了还是没睡。

      奔波这么长时间,又在秘境中提心吊胆、受过重伤,谢二其实累得不行。

      她默默听着风雨声,心头莫名生出些委屈,将头往被子里塞了塞。

      要谢青珏来看,她这一晚上恐怕得睁着眼睛到天亮。

      然而,与预期相悖,跟人同床的不自在其实并未困扰谢青珏太久。

      女人呼吸渐稳后,清幽浅淡的分不清属于哪种灵植的气息自旁边一缕一缕地传过来,姑娘的神识与体内灵力在这样的气息下毫无抗拒、甚至于依恋且迎合地运转着。

      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困倦之意铺天盖地地袭来,意识飘飘然远去的那一瞬,谢青珏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海洋里的一滴水珠,此时正与其他水珠交织融合。

      常人无法看见的幽绿灵光于暗夜中无声无息地互通流动。

      更为警惕的年长者好似觉到什么,眉心微蹙、脑袋偏了偏,却最终抵不过涌入体内的、轻而易举抚慰去满身伤痛的力量,整个人都由本源的气息温柔包裹住、渐渐沉沦。

      神魂深处,早就破损不堪、被生生挖去大半而将近枯竭的木系根脉在彼此相融的本源传入时不易察觉地颤动起来。

      焰火镇压之处,嫩绿灵光一闪而过。

      一夜好眠。

      ——————————

      次日,外头已放晴,阳光正好。

      筋骨都松软了一般,浑身懒洋洋的,舒服得不得了。

      年轻的姑娘闭着眼睛不想起来,如从前独自休息时一样随意将手在身旁摸了摸,正准备翻身,却骤然顿住,猛地睁开眼睛。

      这一睁,不如不睁,一下子就对上女人垂眸瞧来的视线。

      谢青珏表情呆滞,瞳孔地震,竟忘了反应。

      秦玉睡不长,很早就醒了,这会儿靠着床头继续翻阅昨夜未看完的游记打发时间。

      由于很想知道某只小狗醒来后的反应,她还好心地保持了小狗十分放肆地扒在她怀里的睡觉姿势。

      果然很有意思。

      欣赏完谢青珏的反应,秦玉瞥过那只还按在自己胸上的爪子,温柔询问:

      “昨晚睡得好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金盏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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